异族小说

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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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狂无情,雪雾弥漫,终于迫使她无力的十指松放--即使在同一瞬间,凤淮骤然伸出手反握住她的纤腕,但他所握到的,却只是她鲜黄宽大的衣袖。 裂帛声响起,强风扯断了两人唯一的牵系,鸰儿的身子被卷入窜奔的云龙里,没有痛嚷尖叫,只有那句最终的誓言,清朗明亮--崇吾之山,南山在结匈东南,有鸟焉,其状如凫而一翼一目,其为乌青赤,两鸟比翼,相得乃飞,不比不飞,其名谓之鹣鹣,世称比翼之鸟。 大雪覆盖的山头,白茫茫一片。 残缺的黄绸碎布紧紧收握在凤淮修长的五指之间,奈何黄绸的主人却让那场甫歇止的风雪给吹滚得好远好远扯落的黄绸,好似被折断的羽翼,而折翼的鸟娃娃瘫躺在冰天雪地间,一动也不动。她已失去人形,恢复为好小好小的禽鸟,在大雪纷飞间更显可怜。 相较于凤淮的静伫原地,魇魅的举动便多了些关怀体贴,他走近鸰儿,探探她的鼻息,之后却做出了一个不合乎关怀的动作--他满意地点点头。 "该办正事了。"魇魅双臂一展,粗长的铁链无中生有,沉亮有声。 "你要对她做什么?"凤淮移形换位,转瞬之间来到魇魅面前质问着他。 "勾魂呀,藉你之助,我才能在生死簿上所载的时辰内将她收起,感激不荆"魇魅说得轻松。 下一瞬,勾魂锁链穿透鸰儿凡躯,再收回时,一道介于半白半透的精魂已被缚锁双腕牵离了肉身,小脸上满是惊慌,菱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魇魅笑道:"小没良心的,别怪哥哥我这回不近人情,我也不想像锁着犯魂一样地锁着你,而是依你现在的情况,必是走得不甘不愿,但我又非得带你这条魂魄回去,只好委屈你了。" 凤淮蹙起淡眉,直觉反应地挡下了魇魅的去路。 "你这世也叫凤淮吧?"魇魅朝他揖了揖身,"打扰你这么些年,真是不好意思,不过你可以安心,从今以后她不会再来纠缠你,因为她再没机会了。" 魇魅虽覆着面具,但凤淮就是瞧得出来他正在笑,而且笑得狰狞。 "什么意思?!" "这第三回的孟婆汤,她非喝不可,我不会再助她胡作非为,只要消除了两世记忆,她记不超过往种种,对你对她都是好事。"魇魅勾魂链一扯,鸰儿的精魂便随之而动,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不断朝凤淮投以可怜兮兮的求助眸光。 "两世记忆?" "你没听说?小没良心的没对你吐实?"魇魅明知故问。 "我只听过她前世尚是一株树木之事。"淡眸落在鸰儿脸上,她却避开了他的目光。 "喔,原来她只挑这段说,而没将她更蠢的那段往事全盘托出呀?"魇魅逸出笑音,瞥望了鸰儿一眼,"无妨,是‘人'的那世也好,是‘树'的那世也罢,她都该学着死心,缘深缘浅都是命中注定,任谁也强求不来。小没良心的,你说是不?" 见鸰儿目光含怨,魇魅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你现下心里所翻腾的爱恨嗔痴,在饮下孟婆汤后,又能记住多少呢?" "她回来寻我,并非单单如她日前所言的那般?"凤淮问道。 他早先便觉得鸰儿话里漏洞百出,若她只曾是株单纯的树,于情于理皆犯不着为他如此牺牲,但若再加上一世的纠葛,一切便再清楚不过。 魇魅耸耸肩,"你还是别知道太多,毕竟你早已是个不再拥有往世记忆的全新生命,是她太傻太痴太放不下,妄想能守着信约,再续前缘,如果每条离世的魂魄都像她一样,那天下岂不大乱?" "我与她的往世,是什么关系?" "那已不重要,驮负着往世记忆,是她的错,该忘的、要忘的,还是别往心头上搁,到头来仍是空、空、空呀。" 魇沉的嗓,随即吟唱出看透世俗的曲词--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其中;日也空,月也空,东升西坠为谁功? 金也空,银也空,死后何曾在手中! 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 权也空,名也空,转眼荒郊土一封。 歌声甫歇,笑声便起,都是出自魇魅之嘴。 "你也毋需去探索前世的你是否违背了与她订下的誓言,那些都过去了。" 鸰儿试图挣脱沉沉铁链,逸出无声喃语的唇,一开一合地唤着凤淮的名,即使叫不出声,凤淮却抬眸凝望她。 是你说要与我白头到老也是你说在天愿作比翼乌,在地愿为连理枝我为你回来,而你,却拒我于心门之外,使我徘徊、让我旁徨凤淮曾以为,自己是被人背叛、被人违誓的那方,殊不知,背弃誓约的人竟是他。 她守着承诺,很傻很傻地守着承诺,甚至以为入世成为连理枝、比翼鸟,便真能如愿以偿,只可惜,他忘了前世种种,一丝一毫也想不起来誓言易许,却难守终。 "少了小没良心的纠缠,你终于可以恢复奢望许久的宁静。"魇魅兀自说着,忽略凤淮此时肃然的神色。 凤淮记起那日她娓娓陈述着转生为树的那世,也是这般呼喊着他,每道声音只要离了口,便化为氤氲的失落及恐惧如今,他听不到她泣血的哀鸣,却将她的无助看得一清二楚。 "将她留下。" "什么?"魇魅一脸惊愕。 "我说,将她留下。"凤淮一字字缓缓重复,语声清浅,但清晰。 鸰儿的表情比魇魅更显骇异,愣愣地眨着圆眼,若非她的目光自始至终不曾离开凤淮,她几乎要误以为那句话只是她的南柯一梦。 "是我听错,还是你说错了?你不想回归以往恬然自得、平静无扰的生活?"魇魅问。 他当然想。 世人皆怕孤单,他却反其道而行,不仅不怕,更能乐在其中,他向来享受孤单,享受雪山之巅独存他一人的静谧。 他不怕孤单,她却怕。 他也知道,留下鸰儿,只是留下一个以破坏他安宁为任务的嘈杂雀鸟,他必须忍受有个人随时随地出现在他眼前;忍受她在耳畔的嘀嘀咕咕;忍受她老是捧着笑颜要与他分享;忍受她大刺刺地共享他的房子、他的床:忍受她像只饿极的母狼,将他啃咬得不成人形--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忍受得了那些,也无暇深思,想留下她的话语却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呵,先前我或许还能对她睁只眼闭只眼地通融,但这回可不成。"魇魅的声音转柔,添了些疼惜,"因为有个魂娃在等待着鸰儿入世轮回,进而妊娠怀胎,产下那魂娃,让她得以重获新生。我必须为那魂娃安排最好的人世出路--一个衣食无缺的显赫家世、疼惜她的爹娘族亲、视她为珍宝的体贴夫婿、平安顺遂且富贵圆满的一生,将世间最好的全都给予她,而且在所不惜!" 即使见不着魇魅真实面孔,也能猜想他现下的神情是恁般温柔似水。 "为何挑中鸰儿为母?"这是凤淮百年来首次唤出她的名字。 "早在千年之前,那魂娃就该藉她之腹出世,却因为鸰儿的愚蠢而连累那魂娃一并断气,这是鸰儿亏欠她的,总是要还清的亲债。" 当年,鸰儿自缢身亡,却不知她已怀胎月余,一尺白绫,一尸两命。 "况且我有恩于鸰儿,向她讨这笔恩情并不过分。小没良心的,你说对不对?"魇魅连讨恩的方式也一并用上,足见他对那魂娃的重视程度。 "我"鸰儿无声的唇瓣嗫嚅。 "我不会准许。"凤淮开口。 魇魅含笑地望着凤淮平伸右臂,白虹云烟缓缓在掌间成形。 "嘿,想跟鬼差抢人?俗话说‘阎王易见,小鬼难缠',难道你就打算拿那把已死的蚀心剑来抢?"魇魅发出魍魉沉笑。 白虹云烟虽在,却只剩空壳--它已成了名副其实的烟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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