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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机关一门的弟子吗?你怎么也压她?”旁边有认得莫言笑的音修弟子瞪大了眼,匪夷所思,“你不是爱财吗?不瞎就应该压魏师姐啊!” “嗯……”莫言笑沉默了下,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思索,似乎在回忆,“正是因为我不瞎,所以我才觉得廷听会赢吧。” 他必定会更相信他亲眼所见的,就像时不时就会和他一起出现在药堂病床上的廷听。 齐修笑吟吟:“压定离手哦,考试开始就不许压了。” 众人的注意力立刻转过去,一看心之所向的魏紫竟然筹码还比不上一个新弟子,都难免起了气焰,灵石小山愈堆愈高。 直到廷听抱着琴走上乐台,坐在中央,双手缓缓放在琴弦上,台下的嘈杂声才渐退。 廷听垂眸,指尖按在琴弦上,熟稔的一拨,如同练习过千百遍,无论外物侵扰,她的手都能够凭借肌肉记忆奏出脑中的音。 她的指法流畅而轻巧,其声并不像魏紫弹奏的那般铿锵有力,却仍如钩子扯住了在场之人的耳目。 哪怕只一声,都足够动人心弦,平静地将人带回那凄凉的战场上。 两人弹得是同一曲,风格却截然不同。 越是内行,越是能从简短的音中窥见演奏者的水平。毕牧歌不自觉柔和了眉眼,相反,魏紫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直到下一节响起,众人才恍惚地意识到乐曲还在继续,而他们无形中陷入了由乐曲编织的回忆中。 周遭没有半点人声,只余琴音在少女指尖干净地盛开。 她的手指宛如在琴弦上舞动,极具韵律,每一下都看起来无比轻松,让人不由自主地专注于曲中万千,而非提心吊胆生怕她下一个轮指不够美,泛音不够曼妙。 她在弹将士戍未归。或老或少的战士夜下把酒共饮。 他们面容灰黑,拿罐的双手粗粝,抬头遥望故乡月,热酒入喉,辛辣勾缕缕酸楚,还来不及感怀昨日还在谈笑功名的战友今日毙,翌日又踏上了前赴后继,折戟沉沙的战场。 思念化作血汗尽数淌在了黑硬的泥土上,层层叠叠,无休无止。 没有半分灵力的波动,无形的琴音在上空交汇,形成了苍凉的月光,静静地照应着地上残破的旗帜,无人收殓的尸骨,砂石埋没的头盔。 如音律作笔绘制的清晰画卷,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展开,根本无法忽视。 这才是琴音化境。 而不是用溢散的灵力掺着琴声做出的虚像。 一曲毕,明明只是片刻,却好像过了许久,余音不在场只在心。 周遭鸦雀无声,只剩浅淡的呼吸声。 廷听安静站起身,看向台上坐着的考官。 事实胜于雄辩。 当差距过大的时候,再将其他人与廷听去比较,是对她的不尊重。没有人会在这样一曲珠玉前再去质疑廷听,更多的是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她是如何能在这般年纪拥有如此娴熟的琴艺? 举重若轻,游刃有余。每个音都恰如其分,多一分冗余,少一分浅薄。 她拥有得天独厚的技艺,却不会让人觉得是炫技而去过分关注,似乎这于她而言只是经过千锤百炼后工具,而她能用这些工具将曲子演绎得淋漓尽致,哪怕是外行都能体会到曲中充沛的情感。 对于曲子的演奏并没有一个标准答案,但廷听站在那,就好像提供了一张完美的答卷。 “她是一天能练二十个时辰吗?”说话之人难掩艳羡,初次如此直面人与人的参差,仿佛廷听一天能多活几个时辰。 “恐怖……” “她才刚及笄没多久吧?大师兄怎么慧眼识英的?”有人看向不远处被评眼光长远池子霁,回头打量着廷听的面貌,“怎么早先我就没注意到她呢?” 他们大多觉得廷听运气好,自恃美貌,不过是恰巧合上了池子霁的眼缘,现下一看,理解了一切后自觉肤浅,没想到他们以狭隘度人,倒闹得贻笑大方。 听着这些对廷听的夸赞,之前出言或讥讽、或否定过廷听的弟子此时噤若寒蝉,脸色臊得慌,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生怕有人把他们刚刚的话拿出来当众调侃。 “技艺上佳,情真意切。”毕牧歌说道,自打才试开始她就没出过声,现在却开了玉口,“你去过战场?” “外出历练时去过凡间战场,曾与边疆战士有过交情。”廷听抱着琴抿起唇,没再接着说下去。 但即便廷听不说,旁人也能通过刚刚那一曲的意象中猜到,她去日谈天的人来日就命丧疆场。 战场无情,生命易逝。 那是她的第一次出长音阁历练,也是最后一次。 “嗯。”毕牧歌挪开视线,看向站在乐台下、人群之后的魏紫,眼里带着淡淡的不满,“你觉得呢?魏紫。” 人本质慕强,弹过琴后的廷听身上带着天然的吸引力,许多人这才慢半拍的意识到魏紫还在,面上平添尴尬与踌躇,不太敢看向刚刚还被他们捧着的魏紫。 “……廷听师妹天赋异禀,弟子甘拜下风。”魏紫笑容僵硬,硬生生咽下那股堵着的气。她明显没想到毕牧歌会当众点她,可她也心中有虚,知晓毕牧歌必然看出了她行的伎俩,才略施小惩,当众下她面子。 魏紫不是第一次如此行事,只是第一回闹到大比上,也是觉得廷听太过特殊。 廷听缓步走到魏紫前方,她在乐台上,魏紫在乐台下。 “廷听师妹有何见教?”魏紫声音温柔,装出一副服输的大度模样,袖中的手攒得死紧,手心印出了月牙型的血印。 廷听看着魏紫的眼神逐渐失望。 这眼神如火焰般灼烧了魏紫的心,她已经许多年没有被架在台上下不来,花费了全身力气才保持住一身庄重与体面。 “你还是没懂我为何生气。”廷听轻轻地说,她难得当众如此明显地表现厌恶,“我不在乎你有没有耍手段与我撞曲,不在乎你当众讥讽我。” “可你不过是站在亭台楼阁中沉浸在你想象中的壮阔战场,太过虚浮,忽略了最重要的悲意。” 廷听掰着手指细数,她忽略围观的视线,直直地盯着魏紫,根本不在乎魏紫的难堪,只想用言语作匕首利索地剖开魏紫的心。 哪怕是企图污蔑她的薛承业和宣兰都没有让她如此愤怒过。 “你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将这场考试当做你勾心斗角的工具。”廷听指向池子霁所在的方向,头都不回,眸光凌厉,毫不留余地的斥责着魏紫,“琴对你来说算什么?你不是练了很多年吗?你现在就拿着你不熟悉的、可能临时练了两三天的曲子来对付我?!” 到底有多傲慢,才能这么若无其事地侮辱人啊?! “你不尊重我,不尊重这首曲子。”廷听凝睇着魏紫,一字一字,简截了当地说,“同样不尊重你自己!” 说罢,廷听一拂袖,决绝地转身离去。 这番话振聋发聩,台下一片寂静,似是连呼吸都忘记了,诸多目光停留在廷听身上。她背影锐利而飒然,仿佛毫不在意考试结果,直到身影远去,消失在人前。 不知过了多久, 众人缓慢拾起声音,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何是好。 下一个上场的弟子心慌意乱地跑上乐台,眼神不知所措,想到廷听又莫名定下神来,心中盛着向往与钦佩,郑重地坐到了台中央。 悠扬的琴声渐起,带着生涩与认真。 停滞的时间终于开始流动,干涸的河流重新焕发生机。 徒留魏紫怔愣地呆在原地,恍惚中说不出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