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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的停顿,说明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但这几天我每次起床,都发现他居然挣脱了铁链,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气。有几天,我被他半夜拿刀割自己的磨刀声和惨叫惊醒。另外几天,他甚至出去过了。” “你是怎么判断他出过门的?”齐昭海问。 “他的衣服和鞋子。”王壮痛苦地捂住双眼:“如果只是衣服变脏,我还可以骗骗自己,可是他的鞋底下,还沾了那么多新鲜的泥巴……” 泥里混合了细碎的草叶,绝不可能是室内能踩到的。 王壮连骗自己的机会都没有。 “哎,还有那把刀。会不会是没找到的凶器啊?”石延走到边上小声说,善良地不想扎王壮的心。 宋冥戴上手套,拾起被齐队长踢到角落的刀。那柄吹毛断发的金属利器,在她指间冷冷闪动,映出眉眼:“这是把水果刀,不是杀人用的剔骨刀。屠宰区那把很大概率是凶器的失踪剔骨刀,依旧没有下落。” 简尧瞥见王伟嘴唇略微干裂,递过去一瓶矿泉水。 王伟踌躇着接了。 简尧借着他拿水的机会,问:“王伟,你对昨晚出门那次有印象吗?你知道自己身上的血,是怎么沾上的吗?” 一提到这件事,王伟就疯狂摇头,一个劲儿往角落里缩。 连水都不要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王伟惊恐地使劲捂耳朵,连伤口被动作撕裂到重新开始流血也不管不顾,声音里逐渐带了哭腔:“我醒来的时候,锁链就已经松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王壮赶紧把弟弟护在身后,小心翼翼地问:“警/察同志,我弟弟他……真的杀了人吗?” “现在还不好下断言。”齐昭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究仍是说了实话:“但,我们没法排除这种可能。” 一旦血衣上面的血迹,跟死者的dna符合。 那就是板上钉钉的铁证。 这句实话,对一个爱护弟弟的哥哥来说,残忍如同割肉剜心。 宋冥目睹过很多次崩溃,也曾经历过崩溃,每一次都令人印象深刻。哪怕她站得并不近,也能够瞧见王壮缓缓往下垮塌的肩膀,那一瞬间,她不由得想起了山崩。 悬崖断裂,岩层分崩,成吨土石沿陡坡滚落而下。 大地倾覆震动。 与现实里山崩地裂的轰然巨响相比,王壮的崩溃是沉默的。 他很长时间都没有再说一个字,窗口斜照进来的光线,在他身后涂抹下很深的阴影。最惨痛的与嚎哭只被锁在内心,被压在他嘴角下拉的每一根细纹下,无言地轰鸣。 “我答应过爸妈,要保护好他的……”王壮瞳孔没有对焦,语调里是崩溃的虚浮,然而他僵硬的手臂仍然坚决地挡在弟弟面前。 弟弟王伟却一把推开了他。 “哥,我求你了!你就让他们把我带走,让我死吧!” 王伟痛苦地薅着自己的头发,声泪俱下:“都是我拖累了你跟爸妈。我从小就不爱读书,爸妈走得早,死前还在担心我的学业。还有你,为了我到这个年纪都没娶媳妇,眼睁睁看着女朋友跟你分手,转头跟别人结婚,而我现在还在给你添麻烦……” 他跪在地上,一条条细数自己的罪状。 每多数上一条,王伟的情绪就比先前更激动一分。 最后,当他垂头看向宋冥手上的水果刀时,宋冥像有所意识到一般,将刀忽地藏至身后,避开了王伟伸过来夺刀的手。 王伟夺刀自杀失败,情绪彻底爆发。 他突然开始扇自己耳光。那一个个巴掌扇得又快又狠,没两下,就扇得他嘴角都出了血:“都是因为我!都是我的错!为什么我会梦游?为什么我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 边上的樊甜恬和石延赶紧将他拉住。 王壮心事重重地蹲在角落,望着弟弟,显然已经对他这种状况习以为常。 他从烟盒里叼出香烟,低头点上:“他前些年就开始出问题了。都怪我,当时一心只想着养猪场的生意,忽略了他,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去镇上的小诊所看过好几次,都看不出是什么问题……” 辟河村太偏远,没个看病的地方。 距离最近的医疗点在附近的镇子里才有,可单是去镇上,都要走好几公里的路程。 王壮不舍得花钱,抽的这烟是名不见经传的小牌子,粗制滥造的廉价地摊货。烟味很呛,把他的眼角呛得发红。 吐出的烟圈,在半空中晕成一朵惨淡愁云。 徘徊不去。 供品人头9 王壮一口接着一口猛抽着烟, 好像这样,就能把他这些年来的苦闷与懊悔通通咽下: “镇上的诊所远,我们也去了,可一连看了好几回, 那医生也搞不清楚我弟是什么问题。他只建议我们去大城市里, 让更高明的医生瞧瞧。” 但过去的路费贵,城市里物价高, 医疗费用更不可能便宜。 王壮只能拼了命攒钱。 宋冥:“所以, 你最近才会急于扩建养猪场?” 王壮缓缓呼出口中的烟气,烟头闪动的火星, 照亮了他一宿宿熬出的青黑眼袋:“要不然能咋办?我没读过几年书,能拿得出手的, 就只有这养猪的本事。不多挣钱,我弟的病没法治。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天天锁在房里, 多可怜啊。” 然而, 王壮收购李家的田地扩建养猪场, 是为了赚钱给弟弟看病,李山志不肯卖田产, 也是为了一家人的生计不受影响。 他们都有各自想护住的人。 当双方利益冲突时,难免会引起纠纷。 王壮的脊梁骨在阴影里弯曲着,拱肩缩背,虾一样伛偻。他的肩膀上分明没有负重,却仿佛压了个重逾千钧的包袱。 沉甸甸的,令他直不起腰。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简尧轻声说。他的眼神变得柔和了, 不再是那种公式化的浮于表面的温柔面具,而变成带着哀伤的柔软:“我也有过一个妹妹。” “有过?”王壮转过头。 同为兄长的直觉, 让他察觉到简尧用词的异常。 简尧笑了。唇角的弧度虽与平日一样,却隐约勾起无尽悲凉:“对,曾经有过。” 接下来的时间里,齐队长让人试过很多方法,然而无论怎样,王伟都想不起来昨天晚上他究竟做过什么。 以王伟这样的精神状况,没有办法硬逼。 齐昭海只好暂时放弃。 “在洗清嫌疑前,未经允许,不得离开辟河村。如果有想起来什么,随时跟我联系。”离开前,齐昭海带走了血衣,又让人拔走了王伟的一根头发,用作提取dna的检材。 王壮一路将他们送到养猪场门口。 门边的野草喝多了猪血,长得格外茁壮,到了冬天也只是有点发黄。齐昭海揪下一根,装作不经意地随口一问:“你养猪场的屠宰室里,是不是不见了一把剔骨刀?” 王壮想了想,点了下头。 齐昭海:“你还记得,这把刀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吗?” “很早以前就找不到了。”王壮不是特别在意这把刀:“养猪场里本来是有请人来帮忙的,半个多月前我解雇了几个吃白饭的帮手,再后来,刀就不见了。也不知道是谁拿走了,反正不值几个钱,就没去找。” 村里就这一个养猪场,当过屠夫的,应该只有在这里或曾在这工作的人。 凶手很可能在这些人当中。 齐昭海一下掐断了草茎:“还记得这些人的名字吗?把名单写一份给我。” 受文化水平限制,王壮写的字歪七扭八,随便瞟一眼都能找出好几个错别字。但这并不妨碍齐昭海在纸条上,看见了一个熟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