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族小说

会合 (第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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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杰克·伦敦的一个老故事,主人公靠在一棵树的树干上,准备有尊严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埃尔内斯托·切·格瓦拉

《山岭与平原》,哈瓦那,1961年。

情况糟得不能再糟,不过我们至少不用再坐那该死的破船,忍受呕吐、风吹浪打、潮湿的饼干渣,忍受机枪和唾沫这些恶心事,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还剩下一点儿干燥的烟叶,这全靠路易斯(他不叫路易斯,但我们都发誓忘掉自己的名字直到那一天到来)的好主意。我们小心翼翼地打开装茶叶的铁皮盒子,仿佛那里面装满了蝎子似的。在那倒霉的船上可没法抽烟,更别提来口朗姆酒,船像只喝醉的海龟似的摇摆了五天,在北风无情的折磨下奋力抗争。海水一浪接一浪,我们不停地向外舀水,手磨破了,我那见鬼的哮喘也犯了,一半的人都生了病,弯着腰吐个没完,像是就要从中间折断。到第二天夜里,在吐出绿色的胆汁后,连路易斯也笑不出来了,再加上向北看不见克鲁斯岬的灯塔,我们陷入了一场超出所有人预计的灾难。如果这也能称为一次登陆远征,真能让人难过得继续呕吐下去。总之,只要能摆脱那艘船就好,无论在陆地上等待我们的是什么。但我们早知道是什么,所以无所谓,哪怕是挑选了最糟的时刻,哪怕是侦察机嗖嗖地飞过却拿它毫无办法,甚至跋涉在沼泽里(或者是别的什么鬼地方,反正水直没到肋骨),寻找着红树林间泥泞的草木丛作掩护,而我像一个傻瓜似的靠着肾上腺素喷雾器才能前进,罗伯特帮忙扛着斯普林菲尔德步枪,减轻我在沼泽跋涉的负担(假如这真是沼泽的话,因为我们很多人都觉得或许我们已经搞错了方向,登上的不是陆地而是距岛屿二十海里海中的一个烂泥礁……);就这样,心里疑惑,嘴上更悲观,从思维到行动一直乱作一团,无法解释的愉悦和怒气混在一起,愤怒是冲着那些飞机强加给我们的苦日子,在公路的另一边等待我们的埋伏——如果我们真能到达的话,如果我们真是在海岸的沼泽里,而不是像傻子一样在泥巴的马戏场里转圈,一败涂地,成为那只狒狒在他王宫里的笑料。

没有人知道过了多久,我们靠丛林间的空地计算时间,从那里经过的时候随时会被打成筛子。我听见左面传来一声惨叫,很远,我猜是罗格(现在我可以说出他的名字,对着他长眠在藤本植物和蟾蜍之间的可怜的骨骸)。如今预定的计划里只剩下最后的目的地,到达山区和路易斯会合,如果他也能赶到的话;其余部分都随着北风、匆忙登陆以及沼泽一道灰飞烟灭了;不过我们应该公正地评判,有些事情正在同步完成:敌机的追杀。这在计划之中,甚至有意促成,果然如愿以偿。因此,虽然罗格的哀号还冲击着耳畔,凭着自己恶意地理解世界的方式,我还能笑了笑(这下愈发喘不过气来,罗伯特接过斯普林菲尔德步枪,让我能腾出手来嗅吸肾上腺素,由于几乎是擦着水面,吸进去的更多的是泥浆),因为如果敌机在这里就说明我们没有搞错海滩,顶多是偏差了几海里,但公路一定就在丛林后面,再往后是一马平川,北面便是最近的山丘。很可笑,是敌人在空中为我们确认了登陆的方位。

天知道过了多久,入夜的时候我们六个人来到几棵瘦削的树下,第一次踏上近乎干燥的地面,嚼着潮湿的烟叶和几片糟糕的饼干。路易斯、保罗、卢卡斯都没有消息;失散了,也许死了,起码是和我们一样迷了路,浑身湿透。但我高兴的是,在这场海陆兼程的旅途终点,自己的一些想法渐渐清晰起来;而死亡,从未如此真实,不再是密林深沼中一颗偶然的子弹,而是一种突如其来的精确操作,出于天衣无缝的精心策划。军队应该已经控制了公路,将沼泽重重包围,等待目标三三两两地出现,而我们已经被污泥、害虫和饥饿折磨得精疲力竭。现在一切都再明白不过,各方位了如指掌,我觉得很可笑,在临近尾声的时候自己竟然这么活跃,这么清醒。对我来说最好玩的是在罗伯特耳边念几句“老班丘”的诗,来逗他发火,他最烦这个。“希望至少能从泥巴里钻出来。”“中尉”抱怨着。“或者能抽上真正的烟。”(某人说道,还在更左边,我不知道是谁,他在天亮的时候不见了。)垂死前的布置:安排哨兵,轮流睡觉,嚼烟叶,吮吸着像海绵般膨胀的饼干。没人提到路易斯,害怕他被杀的恐惧是我们唯一真正的敌人。比起围追堵截、武器的匮乏或脚上的溃烂,他的死讯一旦证实那才是致命的打击。我知道自己在罗伯特守夜的时候睡了一会儿,但那之前我在想,猝然间接受路易斯被杀的可能性将使这些天里我们所做的一切变得无比荒唐。这种荒唐还要以某种形式进行到底,或许会迎来最终的胜利,这场荒唐的游戏甚至离谱到事先向敌人预告我们的登陆,但却从未考虑过失去路易斯的可能。我记得自己还想到如果我们胜利了,我们成功地又一次与路易斯会合,到了那时候游戏才真正开始,这场必需的、放纵而危险的浪漫主义行动才得以救赎。入睡之前我眼前仿佛有异象浮现:路易斯倚在一棵树旁,被我们所有人围着,双手缓缓地伸向自己的脸,像揭下一张面具似的撕了下来。他用手捧着脸,走近他的弟弟保罗、我、“中尉”、罗格,表情像是要我们收下,要我们戴上。然而所有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拒绝,我也拒绝了,微笑着直到流出眼泪,于是路易斯又把脸戴了回去,他耸耸肩,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根烟,这时我在他身上看见无尽的疲倦。按专业术语来说,这属于浅睡眠和发烧造成的幻觉,很容易解释。但如果路易斯真的在登陆中被杀了,现在该由谁来戴着他的脸上山呢?我们所有人都会努力上山,但没有人戴他的脸,没有人能够或愿意接手路易斯的脸。“王储,”我半睡半醒中想着,“但是早就没有什么王储了,这谁都知道。”

尽管我讲的这些发生在过去,但那些片断和时刻在记忆里如此活灵活现,以至于只能用现在时态来讲述,就像再一次仰面躺在丛林中,紧挨着荫庇我们的树木,免得暴露在天空下。那是第三夜,那一天的黎明时分我们冒着吉普车加霰弹的攻击越过了公路。现在我们要等到另一个黎明,因为我们的向导被杀,我们仍然迷路,需要找一位老乡带我们买些食物。说到买我忍不住要笑,一笑又喘不过气来,不过在这件事上跟别的事一样,谁也不会违背路易斯的命令,食物要付钱,还要解释我们是什么人来干什么的。罗伯特苦着脸,在山冈废弃的茅屋里,在盘子下面留下五比索,换来我们找到的一点点食物,味道好极了,好像利兹饭店的佳肴——如果在那种地方真能吃得好的话。我烧得很厉害,倒是不喘了,正所谓祸兮福所倚,但我一想起罗伯特在空屋里留下五比索时的脸色就笑得喘不过气来,心里一个劲儿骂自己。该睡上一会儿,廷蒂站岗,小伙子们互相靠着休息,我离得远些,因为我察觉到自己的咳嗽和胸膛的呼啸让他们厌烦,另外我做了件不该做的事,在夜里有两三次,我拿叶子编成屏障,脸伏在下面,慢慢点着烟叶,找回一点儿活着的感觉。

其实那天唯一的好事就是没有路易斯的消息,其余一团糟,我们八十个人里损失了至少五六十;哈维尔在第一批里倒下了,“秘鲁佬”被打瞎了一只眼,挣扎了三个小时,而我什么也做不了,甚至当别人视线移开的时候也没能给他补上一枪。一整天我们都在害怕某个交通员(共有三个,冒着天大的危险,在军队鼻子底下活动)会带来路易斯的死讯。其实最好是一无所知,想象他活着,还可以有所期待。我冷静地权衡了各种可能,断定他已经死了,我们都了解他,能想得出这该死的家伙会怎样挥着手枪,无遮无挡地冲过去,后面的人忙不迭地跟上。不,洛佩斯会照顾他,只有洛佩斯能骗他几回,简直像哄一个孩子,说服他去做与他当时兴致相背的事。但是如果洛佩斯……着急上火没有用,无凭无据无从猜想,另外这样的安静很奇异,这样仰面朝天的安逸,仿佛天下太平,仿佛一切正在按计划履行(我几乎要说“完成”,那样未免太傻)。可能是因为发烧或者疲劳,或者是因为在日出前他们会像踩死一只蛤蟆一样把我们全干掉。但现在理应好好享受这段荒谬的片刻喘息,放松下来去观看枝叶在夜空下映衬出的图案。夜色明净,星光寥落,眯起眼睛观看枝叶如何摇曳形成随机的图案:万千的律动,时而聚合,时而交叠,时而分开,偶尔有来自沼泽的热风吹过树冠,便生发微妙的变化。我想着我的儿子,可他在远方,在数千公里以外,在那个国度里人们还可以睡在床上,他的形象仿佛幻影,渐渐稀薄,随即消失在树叶间,相反莫扎特的一段旋律却在我心里分外清晰,它一直陪伴着我,《狩猎》四重奏的起始部分,在温柔的小提琴声里蕴含着喊杀声的召唤,从蛮荒的仪式变调到冥思的明净恬适。我想着它,重复着,在记忆里哼着,同时感觉到那旋律和夜空下树冠的图案渐渐接近,相交,反复尝试组合直到图案成为旋律的有形化身。律动从一根低垂几乎拂到我头顶的枝条起始,攀升到高处,化做枝茎的扇面绽开,而第二小提琴是那更纤细的枝条,交叠进来使叶子化做右方的一个音符,朝向乐句的结尾,就此收结以引导视线沿树干下降,只要愿意,还可以从头再来。这一切也正是我们的反叛,我们在做的事,尽管莫扎特和树木不会知道,我们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把一场笨拙的战斗转化为秩序,赋予其意义,使之名正言顺,最终引向胜利,好像多年的猎号轰鸣之后的旋律替换,最后的快板接续了柔板,仿佛一场与光芒的邂逅。路易斯一定会觉得有趣,如果他知道这个时候我把他比做莫扎特,看着他逐渐收拾起这场荒唐,将其上升为他的至高准则,凭着他的确信和激情将所有暂时的谨小慎微的理由置之脑后。然而做一个以人类为音符的乐师是何等苦涩,何等绝望的工作,在泥沼、霰弹和窒息之上编写这支我们原以为不可能的歌,这歌声将与林莽的树冠,与大地的子孙,往来唱和。对,这是发烧。想想路易斯会笑成什么样呢,虽然他也喜欢莫扎特,我知道。

就这样我终将睡去,但在此之前我要问自己,有朝一日我们能否从仍然回响着猎手呼啸的运动过渡到斗争得来的圆满的柔板,再到我此刻低声哼着的最后的快板,我们能否做到与面前存活下来的一切重归于好。我们必须像路易斯,不再是跟随他,而是像他一样,不容分说地把仇恨和报复抛在身后,像路易斯一样看着敌人,有一种不容更改的宽宏大量。这总会让我想起(但这些,我怎么和别人说呢?)一幅全能者圣像,一位曾充当被告和证人的法官,他不审判,只是将大地与众水分开,为的是最终诞生一个人类的家园,在一个振颤的拂晓,临近一个更洁净的时代。

然而现实不是柔板,随着第一缕晨光天罗地网又朝着我们罩了下来,我们不得不放弃继续向东北进发的计划,一头扎进陌生的地域,消耗完最后的弹药。“中尉”带着一名伙伴在小丘上阻击,拖延敌人的脚步,罗伯特和我趁机架着大腿负伤的廷蒂,寻找一个更利于隐蔽的制高点好坚持到晚上。在晚上他们从不进攻,尽管他们有信号弹和电子设备,仍然觉得人数和武器弹药上的优势都不足以提供必要的安全感;但现在离晚上差不多还有一整天,我们不到五个人要对付这么多勇猛的小伙子,他们逼迫我们就为了取悦那只狒狒,这还不算那些飞机一刻不停地往山间的空地上俯冲扫射,打掉了无数棕榈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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