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族小说

南方高速 (第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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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个时刻,静极思动,工程师决定利用一次格外漫长的停顿到左边的车队里逛逛,在王妃背后他看见一辆DKW,另一辆双马力,一辆菲亚特600。他在一辆德索托边上停下来,和那位心急如焚的游客交流感想,他来自华盛顿,几乎不懂法语,但他必须在八点钟准时赶到歌剧院,你知道,我妻子一定急死了,见鬼,又天南海北地聊了几句。这时候一个推销员模样的人从DKW上下来,告诉他俩刚刚有人传来一个消息,一架“派柏幼狐”坠落在公路上,死了不少人。但美国人对什么派柏幼狐毫不关心,工程师也顾不得这些,他已经听见喇叭响成一片,赶忙跑回404,顺便把新闻转达给陶奴斯里的两个男人和203里的夫妇。他把最详细的版本留给王妃上的姑娘,一边讲着,车辆缓缓前进了几米(现在王妃比404稍微落后些,过一会儿可能会领先,但这十二行实际上是齐头并进,仿佛有一位看不见的宪兵在高速公路的尽头维持进度,保证没有人能够超前)。派柏幼狐,小姐,是一种小型观光飞机。噢。怎么想的,偏要在星期天下午撞到公路上。这事闹的。哪怕车里不这么热也好啊,要是右边的树能最终转到背后去,要是里程表的尾数能落进那个小黑孔里就好了,别老这么没完没了地悬着。

在某个时刻(天色开始缓缓地暗下去,远处的车顶染上一层淡紫),一只白色的大蝴蝶落在王妃的挡风玻璃上。在它停歇时短暂而完美的瞬间,姑娘和工程师对它的翅膀赞叹不绝,然后无限留恋地看着它飞走,飞过陶奴斯、老夫妇的紫色ID,飞向从404已经看不到的菲亚特600,朝着西姆卡折回,避开一只徒劳地试图抓住它的手,在阿丽亚娜上方友善地拍打翅膀——车里的农家夫妇像是在吃着什么,最后飞向右边不见了。入夜的时候车流破天荒地前进了一程,几乎有四十米之多;工程师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里程表,6的一半已经不见了,7冒出来挂在上方。几乎人人都在听广播,西姆卡上的人把音量开到最大,哼着摇摆舞曲扭动身体,连整个车子也随之晃动不已;修女们在数念珠;陶奴斯上的男孩脸贴在玻璃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玩具车。有时候(已经夜深了)外国人会带来更多自相矛盾的消息,与先前已经被人遗忘的那些一样:不是派柏幼狐,是一位将军的千金驾驶的滑翔机;确实是一辆雷诺行李车压扁了一辆奥斯丁,但不是在朱维斯,而是在巴黎城边上;一个外国人告诉203的夫妇,高速公路的碎石路面在伊格尼发生塌陷,已经有五辆车前轮陷进裂缝而翻了车。关于自然灾害的解释也传到了工程师这里,他耸耸肩没作评论。晚些时候,回想着夜幕降临后的几个小时,从那时起人们终于可以呼吸得舒畅些,他记得曾经从车窗伸出胳膊去敲王妃的车厢,叫醒伏在方向盘上入睡的姑娘,她已经不在乎有无新的进展。约摸在半夜,一位修女怯生生地给他送来一块火腿三明治,猜想他一定饿了。工程师出于礼貌收下(其实他觉得恶心),并征得许可与王妃上的姑娘分享。她接过三明治,连同左边DKW上的推销员递过来的一块巧克力一起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不少人都离开重新变得闷热的车子,因为又连续几个小时没有动弹。人们感到口渴,柠檬汽水、可口可乐,连车上带的葡萄酒的瓶子都空了。203上的女孩先抱怨起来,于是军人和工程师跑下车,和女孩的父亲一起去找水。在西姆卡前面——那里头的人似乎有了广播就不饥不渴——的一辆博琉里,工程师遇见一位眼神不安的中年女士。没有,没有水,但是可以给孩子几块糖。ID里的夫妇商量了一下,老妇人把手伸进手提包里,掏出一小听果汁。工程师表示感谢,又询问他们是否饥饿,他或可效劳一二;老先生摇摇头,而老妇人好像无声地表示赞同。晚些时候,王妃上的姑娘和工程师一起到左边的车队里探察,带回了几块饼干送给ID上的老妇人,恰好赶在一阵急风骤雨似的喇叭声里跑回自己的车子。

除了在周边四下走动之外,可做的事实在不多。分分秒秒仿佛纠结在一起,在记忆中难以分别。有一刻工程师甚至考虑在自己的记事本上划掉这一天,想到此处几乎要笑出声来。但后来,当修女们、陶奴斯上的乘客以及王妃上的姑娘开始为时间的计算而意见不一时,他才发现当初本应该更加留意。当地的电台停止了广播,只有DKW上的推销员的一台短波收音机还在播送着证券信息。凌晨三点左右,人们好像达成了默契似的各自休息,直到天亮车队也没有移动。西姆卡上的年轻人搬出几张气垫床铺在车旁的地面上。工程师放倒404上的后座,把寝舱让给修女们,但她们谢绝了。在睡上片刻之前,工程师想着王妃上的姑娘,她安安静静地伏在方向盘上,他若无其事地建议在黎明前两人换下车,她拒绝了,声称自己怎样都能睡得很好。有那么一阵他听见陶奴斯上的孩子在哭——他睡在后座上一定很热。修女们还在祈祷,工程师在车里躺下,渐渐入睡,但睡得很不安稳,最后满身大汗地惶然醒来,刹那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直起身来,开始注意外面影影绰绰的动向,许多身影在车辆间闪过,他看见一个人影向公路边缘走去;他猜到了原因,过了一阵自己也悄无声息地离开车子,在路边轻松了一下。没有篱笆也不见树木,只有黑色的原野,暗无星光,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围墙拦住碎石路构成的白色长带,其间是车辆静止的洪流。工程师险些撞上开阿丽亚娜的农夫,他嘴里嘟囔着说了一句不知什么话。灼热的公路上一直萦绕着汽油味,这下又添上了人类遗下的酸臊气味,工程师以最快的速度赶回车里。王妃里的姑娘伏在方向盘上睡着了,一缕秀发轻拂在眼前。上车之前,工程师在阴影里欣赏着她的侧影,隐约可见她轻柔呼吸时嘴唇的曲线;而另一侧,DKW上的推销员也在端详着熟睡中的姑娘,默默地吸烟。

清晨时分进展甚微,但足以使人们看到一线希望,等到了下午驶向巴黎的道路便有望疏通。九点钟的时候一个外国人带来了好消息:塌陷已经填平,很快交通就能恢复正常。西姆卡上的年轻人打开广播,其中一个爬到车顶又叫又唱。工程师自忖这消息未必比昨晚的那些可信,外国人只是利用人们的喜悦来索要东西——他果然从阿丽亚娜上的夫妇那里得了一个桔子。晚些时候又来了另一个外国人,还是同样的把戏,但什么也没要到。天气愈发热了,人们更愿意呆在车里等待实际的好消息。到中午203上的女孩又哭了起来,王妃上的姑娘过去陪她玩,和那一对夫妇成了朋友。这对夫妇运气不好:右边是开凯乐威的沉默男子,周围发生的一切仿佛与他无关;在左边他们不得不忍受弗罗里德的司机愤怒的喋喋不休,在他看来交通堵塞完全是对他个人的冒犯。女孩又一次抱怨口渴,工程师想到该去和阿丽亚娜的农家夫妇谈谈,那辆车上肯定有不少储备。出乎他的意料,农家夫妇很是友善;他们理解在这样的情形下应该彼此帮助,还认为如果有人来负责领导这一群人(农妇用手比划了个圈子,表示把四周的十几辆车包括在内)在到达巴黎之前就不至于陷入困境。工程师自己不愿意出面组织,就把陶奴斯上的两人叫来和阿丽亚娜上的夫妇一起商量。片刻之后他们去挨个征询这一片里每个人的意见。大众上的青年军人当即表示同意;203上的夫妇献出自己所剩不多的储备;王妃上的姑娘给小女孩找来了一杯石榴汁,那孩子笑着,玩耍着;陶奴斯上的一个男人去问了西姆卡上那两个年轻人,他们不无嘲弄地表示赞同;开凯乐威的苍白的男子只是耸耸肩,说他无所谓,他们看怎么好就怎么办;ID上的老夫妇和博琉上的女士显得十分高兴,仿佛平添了安全感;弗罗里德和DKW的主人未置可否,而德索托上的美国人惊异地望着他们,说了听天由命之类的话。工程师对陶奴斯上乘客中的一位抱有出于直觉的信任,很自然地提出让他来负责组织的工作。暂时大家都不缺食品,但需要去找水。头儿——西姆卡上的年轻人对陶奴斯的戏称——请工程师、军人以及年轻人中的一个到公路附近的地区探查,看看能否用食物换水。陶奴斯显然很善于发号施令,他已经计算过,考虑到不那么乐观的情况,应当准备下最多够一天半的给养。在修女们的双马力和农家夫妇的阿丽亚娜上有足够的食物,如果探路的人能带回饮水,问题就解决了。但只有军人带着满满一旅行水壶的水回来,对方要求用两人份的食品为交换。工程师没找到能提供水的人,但这趟出行使他发现在他们这群人之外也出现了别的组织来解决相似的问题;当时一辆阿尔法-罗密欧的主人拒绝和他洽谈,要他直接到同一排五辆汽车之后找他们的代表。晚些时候西姆卡上的年轻人空手而归,但根据陶奴斯的估算,已经有足够的水给两个孩子、ID上的老妇人和其他女性。工程师正对王妃上的姑娘讲述他在周边的游历(那时是中午一点,太阳将他们困在车内),她一个手势打断了他,让他往西姆卡看去。工程师三步并两步冲到车前,一把抓住一个年轻人的肘部,后者正慵懒地靠在座位上,抱着他藏在夹克里偷偷拿来的水壶牛饮。面对他愤怒的表情,工程师只是加大了手劲作为回答;另一个年轻人跳下车向工程师扑了过来,工程师向后退了两步,几乎是带着怜悯等待他的行动。军人已经向这边跑来,修女们的叫声也惊动了陶奴斯和他的同伴;陶奴斯听取了事情经过,走到偷水的年轻人面前,打了他两个耳光。那年轻人叫了一声,哭哭啼啼地抗议,另一个嘟囔着未敢介入。工程师抢过水壶,递给陶奴斯。喇叭声响了起来,众人各就各位,但也不过是场空欢喜,队伍只前进了不到五米。

午后时分,太阳比前一日更加毒辣,一位修女解下头巾,同伴用花露水给她抹太阳穴。女人们一时间开展起众多慈善活动,穿梭于车辆间,照顾孩子,使男人们腾出手来;没有人抱怨,但这只是强作欢颜,仅靠那些千篇一律的词语游戏来维系,来掩饰乐观语气下的怀疑。对工程师和王妃上的姑娘而言,浑身汗臭、遍体污秽是最大的折磨;每次那对农家夫妇过来谈天或只是来重复某个最新消息,他们都深为钦佩这两人竟能对自己腋下散发的气味浑不在意。将入夜的时候工程师偶然瞟了一眼后视镜,和往常一样看见凯乐威上的男子苍白的脸和僵硬的表情,他与弗罗里德上的胖司机相仿,都对周围的动静不闻不问。工程师觉得那人的脸愈发瘦削,怀疑他会不会生病了。但后来和军人夫妇聊天的时候,有机会更近地打量他,才明白他并没有生病;那是另一回事,如果定要找个说法的话,姑且可以称之为孤僻。大众上的军人后来告诉他,这个沉默的男人让他妻子感到害怕,这个人从未离开方向盘,似乎睡觉都睁着眼睛。于是乎人们由此产生了许多猜测,还编出了一个传奇来打发无所事事的时光。陶奴斯和203上的孩子成了朋友,打过架随即又和好;双方的父母互相拜访。王妃上的姑娘不时去探望ID上的老妇和博琉上的女士。傍晚时分,突然刮起猛烈的疾风,太阳隐到西方升起的云层里,人们开心地认为天气将转凉爽。些许雨点落了下来,同时车流也奇迹般地前进了近百米;远方划过一道闪电,而天气愈加闷热。空气中充满了紧张气氛,陶奴斯凭着一种令工程师暗自佩服的本能,令大家安然无事直到入夜,但他似乎也在担心因疲劳和酷热而可能激发的后果。早上八点女人们负责分发食物;决定将农夫的阿丽亚娜辟为总仓库,修女们的双马力作为补充。陶奴斯亲自去和周边的四五个团队的头儿交谈;此后,在军人和203的主人的帮助下,把一批食物送到别的团队,带回了水和少量葡萄酒。大家决定叫西姆卡的年轻人把气垫床让给ID上的老妇人和博琉上的女士;王妃上的姑娘给他们送去两条苏格兰呢的毯子,工程师把自己的车让出来——他将其戏称为“卧铺车厢”,留给需要的人。出乎他的意料,王妃上的姑娘接受了他的提议,当天晚上和一位修女一起睡在404放平的座椅上;另一位修女和203上的母女俩一起休息,而男主人裹着毛毯在路面上睡了一晚。工程师毫无睡意,与陶奴斯和他的同伴一起玩色子;有时阿丽亚娜上的农夫也加入进来,喝上几口当天早晨农夫交给陶奴斯的烧酒,一起谈论政治。夜色不坏,天气凉爽,云朵间闪烁着几点星光。

将近黎明时分,睡意袭来,想要寻地蔽身的渴望随着晨光的明灭油然而生。陶奴斯挨着孩子睡在后座上,而他的同伴和工程师在前排休息了一阵。半梦半醒间,工程师听见远处有喊叫,看见一道模糊的光亮;另一个团队的头儿赶来告诉他们离这里三十辆车远的地方,一辆埃斯塔菲特着了火,起因是有人想偷偷地煮些蔬菜。陶奴斯一边拿刚发生的事打趣,一边逐个儿地查看大家过夜的情况,但每个人都明白他的意思。这天上午车流很早便开始移动,人们四下跑动,忙着收起床垫和毛毯,但由于各处的情形大都相仿,几乎没有人不耐烦,更没有人按喇叭催促。到中午的时候前进了近五十米,已经可以遥遥望见路右边一片森林的影子。人们不禁嫉妒那些此时可以走上人行道,享受树荫的幸运者;也许还有一条小溪,或者饮用水的龙头。王妃上的姑娘闭上眼,想象着淋浴的水流冲在胸前和背脊,沿着双腿下淌的快意;工程师正偷眼望着她,看见一双泪珠从她脸颊潸然而下。

陶奴斯刚刚前去ID看过,随即把年轻的女士们找来照顾那位感觉不适的老妇人。倒数第三个团队的头儿手下有一位医生,军人跑去找他。工程师一直在关注西姆卡上的小家伙,目光中带着些许嘲讽却也不乏善意,见他们正努力让大家原谅自己之前的冒失行为,他觉得该是给他们机会的时候了。他们用一顶野营帐篷的部件把404的车窗遮蔽起来,使“卧铺车厢”成为救护车,可供老妇人在相对幽暗的环境下休息。她的丈夫躺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大家让他俩单独和医生呆在一起。此后修女们来照料老妇人,病人感觉有所好转,工程师则另想法子打发下午的时间:到别的车上拜访,在太阳格外毒辣的时候躲进陶奴斯的车里休息;只有三次需要他跑回自己的车里(老人们仿佛已经熟睡了),以便使车能够随着车流驶到下一个停顿点。还没等他们到达树林,夜色已经将他们笼罩。

将近凌晨两点的时候气温陡降,那些有毛毯的人庆幸可以把自己裹在其中。黎明前车队看来不会再移动(这一点可以从夜风中感觉到,它正从静止的车流尽头吹来),工程师和陶奴斯坐下来抽烟,和阿丽亚娜上的农夫以及军人一起聊天。现实超出了陶奴斯的估算,他坦承了这一点;到早晨必须设法搞到更多的食物和水。军人去找附近团队的头儿,他们也一样没有入睡,大家低声地讨论,免得惊醒睡梦中的女人们。头头儿们已经和更远处八十到一百辆汽车的范围内的负责人谈过了,确认各处都面临着相似的形势。农夫熟悉这一带,提议等天亮每一团队出两三个人,到附近的农庄里去买食物,陶奴斯则负责为因远征而空出的车辆指派驾驶员。主意很好,在与会者中很容易便筹集到资金;决定由农夫、军人和陶奴斯的同伴一起去,带上所有可用的口袋、网兜和水壶。其他团队的头儿回到各自的位置,组织类似的远征,到天亮向女人们解释情况,作出必要的部署保证车队可以继续前进。王妃上的姑娘告诉工程师,老妇人已经好转并坚持回到自己的ID;八点钟的时候医生来了,认为夫妇俩可以回到自己的车上。尽管如此,陶奴斯仍然决定404永久作为救护车使用;那两个年轻人出于好玩,做了一面画有红十字的三角旗,绑在车子的天线上。人们已经有一阵子尽量呆在自己的车内;气温继续下降,中午阵雨频仍,远方有闪电划过。农夫的妻子忙于用一个漏斗和一个塑料杯接水,惹得西姆卡上的年轻人捧腹不已。工程师看着这一幕,方向盘上摊着一本他不太感兴趣的书,疑惑为什么远征队迟迟未归;晚些时候陶奴斯悄悄来车上找他,等两人都在车里之后,他告诉工程师他们失败了。陶奴斯的同伴提供了详细情况:农庄要么已荒废要么就援引出私售条例拒绝卖给他们任何东西,怀疑他们是借机试探的检察员。尽管如此还是找来了少量的水和一些食物,可能是军人顺手牵羊的战果,他微笑着没有透露细节。当然堵塞不会再持续很长时间,但现有的食物对两个孩子和老妇人而言并不适宜。医生四点半左右来探视病人,一副不耐烦且疲倦不堪的表情,他告诉陶奴斯他的团队和附近所有的团体都面临同样的难题。在这一带流传着要紧急疏导公路的消息,但除了入夜时有架直升机惊鸿一现,再不见其他措施。不管怎样,天气越来越凉,人们似乎期待着夜幕的降临,好缩进毯子里,省去数小时等待的时间。工程师在自己的车上听见王妃上的姑娘与DKW上推销员的谈话,后者给她讲故事,哄着她勉强露出笑脸。看见博琉上的女士很令人惊奇——她几乎从不离车,工程师便下车问她有何需要,而她只是想打听一下最新的消息,随即和修女们攀谈起来。天黑时一种无名的烦躁压在每个人的心上;比起那些一向自相矛盾或无凭无据的新闻来,他们更期盼着梦乡。陶奴斯的同伴悄没声息地找来工程师、军人和203上的男人。陶奴斯告知他们,弗洛里德上的乘客刚刚逃走。西姆卡上的一个年轻人发现了空车,随即开始追寻车主,借以打发时间。对于弗洛里德上的胖子大家都不了解,头一天他叫嚷抗议得很凶,但此后便变得和凯乐威上的司机一样沉寂。到了清晨五点,可以确定无疑弗洛里德——西姆卡上的年轻人这样戏称——已携带一只手提箱逃走,在车里留下另一只装满衬衣和内衣的箱子。陶奴斯决定让西姆卡上的一个年轻人负责被丢弃的车,以免影响队伍的前进。这起夜幕中的逃亡事件给所有人带来了隐隐的不快,人们不禁疑惑在茫茫旷野中弗洛里德能逃到何处。这一夜里还孕育了其他重大抉择:工程师躺在404放平的坐位上,隐约听见一声呻吟,他推测应该是从军人夫妇那边传来,在夜深人静的时分,又处于那样的环境下,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随后他转念一想,就拉开遮蔽后窗的帆布,借着寥落的星光,一米五开外便是凯乐威那恒久不变的挡风玻璃,在那后面是男人痉挛的脸,几乎紧贴在玻璃上,微微倾斜。为了不惊醒修女们,他无声无息地从左侧下车,走近凯乐威。随后他找来陶奴斯,军人跑去叫医生。显然那男人是服毒自尽,记事本上的几行铅笔字迹足以证实,还有封信写给某位叫伊维蒂的女士,她在维耶尔宗抛弃了他。好在人们都养成了在车内睡觉的习惯(由于夜间的寒冷没有人会呆在车外),很少会在意别人在车辆间走动或溜到公路边方便。陶奴斯召集了一次紧急会议,医生赞成他的提议。把尸体留在公路边会为后来的人招致至少是不愉快的惊讶;抛弃到更远的原野中则会引起当地人的强烈反感,前一夜他们已经威胁并殴打了另一团队中一个寻找食物的青年。阿丽亚娜上的农夫和DKW上的推销员都带有足够的工具来密封住凯乐威的后备箱。开始工作的时候,王妃上的姑娘来到他们中间,颤抖地挽住工程师的手臂。他低声向她解释了事情的原委,把她送回车里,这时她也平静了许多。陶奴斯和他的人把尸体塞进后备箱,推销员则借着军人的手电筒的光亮,用透明胶带和胶水将其封死。鉴于203的妻子会开车,陶奴斯便委派她丈夫负责停在203右方的凯乐威;就这样,清晨起来203的小女孩发现爸爸多了一辆车,一连几个钟头地忙着在两辆车之间穿梭玩耍,并把她的部分玩具转移到凯乐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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