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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个老娘们懂个屁！这种人放出来还不到处杀人放火？他饶得过我们吗？你先别管。我和哥儿几个商量商量，拿他怎么办——妈的，真不该管这闲事，不如让他困死在山里倒干净。”
庆祥嫂子见男人脸色阴沉下来就不敢再多话，也不敢再理这个垂死的年轻男人。他看上去面目模糊，又是血又是泥，真的不像什么好人。缨子也看见了凯铭，一听说是杀人犯，她胆怯地躲到了母亲身后，紧紧地拽着她的衣角。凯铭被人从骡子车上拖下来，随手扔进了羊圈。山民们各自散去回家了。庆祥一家的烟囱里冒出淡白的烟，是晚饭的时候了。锅里炖的兔子肉熟了，香气溢满小院。一家人围坐在小桌边，虽不怎么说话，也是很热闹的一顿饭。缨子大口嚼着，兔肉塞了牙缝，便张大嘴让母亲给剔出来。还有一个三岁的男孩坐在桌边，庆祥往他的碗里搛肉，伸手抚mo儿子头顶上的小毛盖儿。
肉的香味儿钻进了廖凯铭的鼻孔里，傍晚的雨又一次淋醒了他。屋内的肉香使他的胃抽痛着，他吃力地翻过身来，张口接着天上的雨水。这雨水让他喝到的不多，可是足以把他全身打湿。赤裸的上身满是鸡皮疙瘩，冷得打战。多处伤口又在一跳一跳地疼，他知道那是有几处伤已经感染了。雨不慌不忙地下着，既不加大，也不停止，他蜷缩在羊圈里，一阵昏迷一阵醒来。牲口粪味儿对他来说相当陌生。这个灰朦朦的小村里，简陋的小土屋也相当陌生，像是在梦中。而晓秋的脸，晓秋的脚步声和她的微笑却在他的眼前异常清晰起来。听说人在快死的时候会思念他最爱的人。难道自己就这样死了吗？他心爱的战鹰坠毁了，他心痛至极。自己的生命已经是额外的了。也许不值什么。每一个飞行员都知道自己的工作所要面对的危险，对这样的时刻他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可是宁晓秋受伤含泪的眼，她用力蹾裂了的杯子，她愤然绝情的话，一滴滴淌下来的果汁......想到这一切他好后悔。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如此短暂，而她一个女孩子可以淋漓尽致地去爱，坚强地去承担，去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丝毫没有顾及到自己。而他却在无谓的闲言碎语面前退缩，让心上人伤心失望，还算什么男人。可惜她听不见自己的道歉了。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拥抱过她。总觉得年轻人的日子很长，可是转眼就到了尽头了。他轻轻地叹了一声，意识变得越来越模糊，晓秋的脸却越来越近。
“原谅我晓秋——我知道你做的对，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受委屈。”凯铭想到她也许永远也听不到他说对不起，只觉得不甘，他用仅有的力量挣扎起来。可是布带捆得太紧了，狠狠地勒进了皮肉，血脉不通，手脚都已肿胀发紫。他两天不吃不喝，又失血、发烧体力耗尽了。他终于放弃了挣扎，听天由命。
雨在午夜里停了，而天上仍然无星无月，阴而且黑。他吃力地挪动着身体，去靠近羊圈内的两只羊，借此取暖。这时他嗅到了一阵扑鼻的血腥。血腥味儿和肉香味儿一样可以刺激瘪缩的肠胃。那是大量鲜血的腥甜和一种类似奶水的气味。他凭着嗅觉向前挪动，终于将头拱到母羊的腹下，居然发现了一窝初生的小羊。他不顾血污，蜷曲着身子跪着挤到羊腹下，拼命吮吸起来。羊奶汁的浓香使他全身亢奋地颤抖着。在一阵疯狂贪婪的吮吸之后，他吐了一口气。
这时他没有注意到，院子的角落里，出来小解的小姑娘缨子正悄悄地提起了裤子。在凯铭专注于照顾小羊的时候没有注意缨子出来。而这个小姑娘却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因为这时候月亮出来了。她看见了这个血肉模糊的男子为那些小羊所做的一切。缨子悄悄地走近了他。凯铭正闭着眼睛，忽然感觉到有人在为他松绑，诧异地睁开了眼睛。缨子对他摆摆手，示意他别作声。绳子太紧，孩子急得冒汗也解不开。凯铭低声告诉她用火烧也行。灶台上该有火柴。缨子蹑手蹑脚地进了灶间，一会儿就拿着火柴出来了。凯铭眼看着一朵明亮温暖的火苗在黑暗中燃起，缨子稚嫩的小手捧着它，怕被风吹灭了。他的眼里一下噙满了泪。这火焰是那么红，那么艳，像一朵绚烂夺目的小花盛开在这凄寒的雨夜。火光照亮了缨子的圆脸和垂肩的小辫。火苗烧断了捆着他的布条，也把他的手腕烫出了大泡。他忍着不吭声。这时月亮已经完全钻出了云层，将她皎洁明净的光辉洒在羊圈的栅栏上。凯铭解脱了绳索站起来时，缨子面对这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却后怕起来，本能地回身就跑。跑了两步又站住了，犹豫地回过身来看着他。
“小姑娘，别怕——你看我像坏人吗？”凯铭活动着被捆麻了的手脚。缨子瞪眼看他，老实地点点头说：“像。”凯铭听了有点儿丧气，苦笑着问：“那你干嘛帮我，不怕我伤害你吗？”缨子摇摇头不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我猜你怎么对小羊，就会怎么对小孩。”
“我不是坏人。真是你的解放军叔叔。我是从飞机上掉下来的。我记住了这个地方，回头一定会来找你，报你今天的救命之恩。我是飞行员——知道什么是飞行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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