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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三弟一听县里,方寸大乱:“然后呢?去县里之后呢?” 秦巧说:“还能如何?前段时间有人堵着满井村头,不想让外人来买我家织机,最后落个什么下场?” “一顿板子伺候,人还在县衙大牢锁着出不来呢!” 板子伺候?大牢? 阮三弟双腿发软,苦笑着说:“不不至于” “谁不至于?是说那几个拦路的癞汉,还是说哄骗我嫂子那流氓?”秦巧纳罕,“阮家三郎,你可莫小瞧了这世道。秦家在这村里算是没什么凭仗的孤户,可我家铺子却不同。生意场上,是真金白银的交情。想断别人财路,先看看自己有几条命去挡吧。” 阮婆子脸色也不好看。 来时气势汹汹,颇有打家劫舍之风。 这才过去多久,情势倒转,人没拿捏住,自己已被唬得快尿裤子了。 她不比阮三郎好过到哪儿,不过是强装厉害,撑着面子罢了。 这当口,阮三媳妇和阮桐芳前后回来。 阮三媳妇看向婆婆,微微摇头,凑在对方耳边嘀咕道:“劝不住,性子比驴还难哄。”说罢拽着自己裤管,上头一个带泥的脚印。 回禀过了,难免沮丧,一抬脸瞧着丈夫满头大汗,关切询问怎么了。 阮三郎泄愤地甩了她手臂,低声咒骂:“让你劝个人都劝不住,老子娶你有什么用!” “那是我不想劝吗?”阮三媳妇心里委屈,“那是你同胞的亲姐,发火起来能追你跑二里地。有本事,你自己去!” 一扭脸,离得他远远的。 远看他们内部破裂,秦巧险些笑出声。 “阮家婆婆,当时是我娘跟您家定的亲,她人已不在了,我一个小辈不敢忤逆她,轻易做主不得。这样吧” 她扬起脖子,冲外头喊了一声。 迎着阮家人的目光,解释道:“来的这位是当初给我哥哥定婚书的见媒。旁的不论,这聘资和聘物明细,便是嫂子都未必比她老人家记得准。” “什么聘资聘物?” 秦巧惊奇道:“自然是当日迎娶我嫂子进门,送到您家的聘礼呀。” 她别脸看向阮桐芳,“哎呀,这耳坠子,竟是忘了吧。” 秦巧轻手轻脚地将阮氏耳垂上的炸金坠子取下,回头笑说:“人既不是我秦家的了,那该属秦家的东西也得还回来才是。” 耳坠子叮当落在手心,听在阮婆子耳朵里却似响雷。 “你这话” “二娘这话有理!” 黄婆子声音响亮,霍然推开舍间门,“且叫我婆子看看,是哪个头脑昏烂的猪狗,在这里搅弄是非!” 所以说,有个平辈的出面,说话办事最为解气。 黄婆子是个占半分理便不善罢甘休的,本就因黄翠柳在秦家学艺,很有几分当自己人的心思,如今更是挥袖善舞,直接推搡了秦巧和阮桐芳出舍,一人扛着阮家三口,就地闹起来。 阮家人挨了秦巧的口舌刀子,本就生出退却。 被黄婆子一顿拉扯,挣扎不得,到最后竟在满井村的路口赖在地上嚎哭,惊动半个村子的妇女出去看热闹,终于受不得指点议论,落荒而逃。 黄翠柳转述回来,说是阮家三郎被追得狼狈,脚面上的鞋丢了一只,吓得头都不敢回,光着脚丫一路歪扭喊疼走的。 再说也是阮桐芳的娘家人,秦巧听了结局,便转开话头。 “暂也不必痛打落水狗,免得狗急跳墙。” “对了,今日你家中就要来搬走织机了吧?”秦巧看向黄翠柳:“趁着天亮来,路上难免磕碰。” 黄翠柳应得很勉强。 一想到往后织布就在家中,没个小姐妹陪在旁边说话,心里就空落落的。 她看下秦家小院,喜欢和不舍都快从眼睛里流出来了。 秦巧推了推桌上的茶盏给她:“牛掌柜正好有空,今日应是他帮着你家里人一起送。” 突然提及牛闰林,黄翠柳面上闪过一丝的不自然,很快就翻卷成伤心。 是了,若是不在秦家小院学艺,自己遇上牛郎君的机会也变少了呢。 “早知道,就不劝爹娘还清铺里的债了。” 她嘟囔一句,“师傅,我真的能一个人织布了吗?” 四个织娘早就独立织布卖过银子了,有什么不成的。 秦巧又劝慰一句。 这日昏时,黄家人很快上门。 牛闰林忙前忙后,裹布盖遮,又是细致叮嘱打点,跟黄家人保持一种谦逊又不过分的谄媚姿态。 崔三被他抢了好几回活计,无奈退到一侧。 秦巧于是在他耳畔嘀咕,崔三眼神不由在牛闰林和黄翠柳身上来回看了几次,回忆一番,还是想不明白这二人何时有过交集。 这有什么稀奇的。 秦巧道:“翠柳性子活泼明媚,人也踏实,牛郎君瞧不上才是怪事呢。” 说起来,秦巧突然问:“若你还是崔府的三郎君,我厚着脸皮求到跟前,你可愿意像现在这样与我成亲?” 崔三下意识摇头。 莫说是府中从奴买置的婢子,就是崔家家生子,于情理上都不可能成为□□嫡出郎君的正妻。他天生残哑,体面却在,为族中荣光,妻族也不会低到哪里去。 可假如便是假如,与现实不必相比。 他眼底荡漾着黄昏波光,映射出自己内心最真实对她的喜爱。 没有什么崔三郎君、荣光妻族,此时此地只有崔三,秦家二房赘婿的崔三。 秦巧心有所觉,偏冷俏地戏弄他,哼唧:“婚书聘礼都无,你这名分我还是再斟酌下吧!” 崔三讶然看她一眼,想伸手比划什么,秦巧却不给机会,转身就走。 他愣在原地,别开脸就看见牛闰林凑在黄翠柳跟前,也不知压低声音哄了什么,对方俏红着脸皮,赶上黄家人出现,两个还装模作样地蹲礼拱手。 他眼底闪过深思,很快有了决定。 五月一过,响晴甚浓,有早蝉鼓噪,喜鞭炸响时,阮氏刚好将一整只大鹅褪毛干净。 秦巧进到灶屋,先在晒得鼓烫的面颊上揉搓几下。 “新娘子到了?”阮氏问。 秦巧嗯一声,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水:“蒙家很舍得,我看那几抬嫁箱沉甸甸。” 说的正是隔壁林家二全的新娘子。 阮氏自觉不好露脸,省得林家婶子心里暗呼晦气,但关于林二全新娘子的消息却听了不少:“大全湾村富庶着呢!海湾口子近不说,港口军船还多,朝廷调派驻军营地就在那村旁边。我听人家说,荃湾码头比福州城里还热闹呢。蒙家老爹既是码头的主事头子,家底子不比寻常。” 林二全新娘子在蒙家行六,是蒙老爷最小的闺女,自不会在嫁妆上委屈了。 阮氏还听说:“蒙家老爷舍不得蒙六娘子离得太远,直接在大全湾村新盖了一座套后舍的敞亮院子呢!” 秦巧扬眉好奇:“什么意思?林二全要搬离满井村?” 阮氏摇摇头,“林婶子倒是没松口,只说小两口自有打算。不过呀,我看她脸色,不像是舍得二全搬走。” 林家就两个孩子。 大的林传家没成亲前,就被朝廷招兵入了行伍。可惜天不保夕,死在战场上。 林二全是林家夫妻两个唯一的念头,生离不喾于挖心割肉。 又说了几句闲话,外头庆贺欢喜的声音低了,便知林家亲戚吃上了摆酒宴。 隔着院墙,那头酒酣肉香的动静源源不断,阮氏收敛注意,加紧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