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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回 扮医生有心除毒 救病汉无意逢亲 (第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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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臣夜中想起:那女人说没钱赎药,连茶也不能烧,那光景也像饿了两日的,话都说不响,却能财上分明,拾银还主;比着这里妯娌两个贪财心性,真天渊之隔了!那汉子相貌,先是变了色的,后来又被香烟蒙着,看不仔细,骨格却甚耸秀;这等人很该周济他。他若不肯动我原银,女人固要饿坏,男人病退,没有粥饭调养,如何得好?次日起来,在箱内撮一剂安神定魄的药,籴了五升米,买了一捆竹条木片,急急的赶到那里。那女人因喊素臣不转,与丈夫说知,那汉道:“他说明日还来,交明他便了。”于是素臣一到,女人就把银子送还,素臣因便收起。把药放在桌上,取出柴米并身边穿好的三百钱,说道:“病人好起来,全靠粥饭调养。昨日奶奶说没钱购药,想来柴米也不便的了;故此代买柴米,先应一应用。”女人道:“虽感激先生盛情,却没有这道理,待我向丈夫说知,凭他主意便了。”于是领着素臣进房,述与那汉知道。那汉挣坐在床,说道:“恩人,我与你并无一面,如何既救我命,又赠我柴米钱文?不瞒恩人说,房下已两三日断了饮食,只得叨领,以图后报!”那女人见丈夫受了,方谢了一声,把桌上之药及柴米钱文收进,忙忙的打水烧锅去了。素臣坐在床沿,一手诊脉,一眼看他相貌,骨格虽然岸异,眉目却甚灵秀,像是在那里见过,却想不起来。诊完了脉,说道:“吾兄病已去矣,把现赎之药吃下,安一安神,以后便只须饮食调理,就可霍然矣!”那汉低头致谢,因各问姓名籍贯。素臣说是吴江吴玉函,那汉说是丰城沈云北。素臣忽然想起,问:“沈兄因何事挈眷至此?”那汉道:“小可祖父原是儒家,幼年误伤人命,流配思恩为民。因南昌县顿长公,也是为着屈事流配至广,将女儿招我为婿,辗转迁移,来到此峒。”素臣急问:沈兄乳名可是轮哥?可有一妹乳名灵姐?”云北失惊道:“恩人怎知道我兄妹的乳名?”素臣大喜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令妹卖入未府,取名素娥,乃我第二房之妾。去岁出门时,才说出两人乳名,托我留心访你,不想得遇于此苗峒之中,真奇逢也!”因把自己真名姓、履历,及在未家养病得娶素娥之事说知。云北喜得鼻涕眼泪,一齐都出,忙叫顿氏出来拜见,说:“这就是平日常和你说的文忠臣老爷,就是你姑娘的夫主,可不快活死人也!”顿氏问知备细,喜透天门,手抱胸膛,连福四福。素臣作揖相还。复问云北作何生理,因何得病,云北道:“小人靠着些膂力,打猎为生。谁知初九日一早,进后山去打鹿,一枪发去,鹿便绕树逃去,却打着了一棵神树,登时恶发,急跑到家,躺上床去,就不省人事。若不遇文爷,此命休矣!且请问文爷,因何事扮着医生,来到此峒?”素臣把要剿除岑,亲往赤身峒之事,述了一遍。云北蹙额道:“毒蟒大王凶狠无比,文爷若进他峒去,如飞蛾投火,岂不枉送性命!况那峒中暑热非常,不至九月,亦断不可去。”顿氏托茶出来,素臣一面吃茶,一面把自己颇有膂力,及得宝珠不怕暑热之事说知。云北道:“怪道这样暑天,穿着几层衣服,没一点汗儿!如今现寓何处?可快搬来,畅叙几日,再作计较。”素臣道:“你神气未复,说话太多了!等煎上药来吃下,闭一闭眼。我去取了行李就来。”

当即赶回锅店,向德进等说知缘故。德进等夫妻如失去父母一般,难舍难分。巴氏、丙氏拉手苦留。素臣在袖内取出那锭银子,递与德进道:“在府打搅,这银聊作饭食之费。去是定要去的,已经许了舍亲,失不得信。”德进道:“即是必要搬去,也不好强留。这银却断不敢受,有几日工夫,要这许多饭银!”素臣道:“兄若不受,就留下与两位奶奶买果子吃罢。”德进情知留不住,又舍不得这锭大银,因转递与巴氏道:“既是先生赏给你们,不好替你们推辞,快些磕头罢。”巴氏、丙氏真个磕头不迭,哭泣不止。素臣道:“蒙两位如此错爱,我虽搬去,日常必来看望,不必伤感。”巴氏、丙氏俱道:“先生务必常来,倘那里住得不惯,千万仍到我家,自必加倍用心伏侍。”素臣随口应诺。捆好铺陈,德进掮起道:“我送先生去,认得了门户,好来看望。”巴氏送上凉茶,丙氏又递上槟榔,两人眼泪汪汪,望不见了素臣才进去。

素臣走到云北门首,接过铺盖,让德进先走,说:“就是这家。”

德进哕了一声道:“先生,不是得罪你令亲!这是出名的沈呆鸟,夫妻一对呆,如何投奔他起来?还是到我家去,便宜多哩?”素臣道:“是亲眷,也论不得了!”德进道:“我不送你进去了,怕受他的冷淡!先生若住不惯,千万到我家来。”再四叮嘱而去。素臣提着铺盖进来,顿氏忙出相叫,候素臣放在地下,方提向里边去。素臣暗忖:这才是做妇女的道理,反以为呆;真所谓狂者以不狂为狂也!跨进房去,云北大喜,相叫道:“方才说半日话,却忘了要紧的,府上太老爷、老太太在堂?有几位侧室?舍妹可相安?曾否生有男女?”顿氏也来探听。素臣把父亡母在,素娥上得母妻欢心,下与两妾和好,已生一子名鹏述知。夫妻二人听了,更是欢喜。顿氏道:“我丈夫时常想起姑娘,便出眼泪,说同胞只两个人,却天南地北,音信不通。那知得嫁文爷,是天下闻名的忠臣,又救了他哥子的性命!”云北道:“房下不知文爷搬来,煮了一锅粥,怎好亵渎?屈文爷去买斤面来,捣些蒜泥,冷拌着吃罢。”素臣道:“有一年多没吃粥,正想着他哩。我去买点子小菜来就是。”因走到灶下,取了家伙。看自己的铺陈,已铺好在侧边一间房里,地下扫得干干净净。暗忖:如此女人,有何呆处?出外买了酱姜瓜蒜回来,顿氏做好小菜,掇出稀饭,素臣便一碗一碗舀吃。顿氏就在床后竹篷外吃粥。两边吃粥的声响,甚是闹热,把云北听动了火,问顿氏讨吃。顿氏道:“你病才退,刚吃了药,只怕使不得!”素臣道:“沈兄自量肚里觉饿,闻得粥香,便可少吃,只不要吃饱。”云北道:“肚里也觉饿,鼻里也闻得粥香;再听着你两人一前一后,吃那粥的响声热闹不过,竟似有馋虫,要钻出喉管来哩!”素臣喜道:“此胃气大开之故也。大嫂快些舀粥他吃。”顿氏听说吃得粥,欢喜非常,忙舀一碗,递给云北。云北吃一口,赞一口道:“奇怪,奇怪!怎今日这粥异样好吃?”素臣也极口称赞。顿氏道:“文爷说一年没吃着粥,奴是三日不进汤水,丈夫是七日不吃东西,故把粥都觉得好吃了;其实与平时的粥一样,没甚奇怪哩。”素臣大笑而起,走上街去,籴了一石米,领了几担木柴,换了几千文钱,买了些饭菜油盐酱醋之类,一阵风挑回家来。弄得顿氏没了主意,第一是没家伙贮这一石米;只得把一个澡盆,凑着那盛米的一个破桶,装不尽的,连钵头面盆都盛起来,才装尽了那一石之米。云北道;“叨在至亲,也谢不得许多,总俟起床,多磕几个头罢。”

如此两日,云北病已痊愈,与顿氏打算,要替素臣接风。一早起身,买下鱼肉鸡腐等物,候素臣梳洗过了,夫妇二人入房叩谢,素臣拉扯不及,同拜起来。云北道:“方才到伙计家去,要回他些野味,说后山出了神虎,几日不敢去打猎。小人病后无力,文爷说膂力过人,若能打得杀虎,不特得了虎皮、虎骨,虎肉腌起来,可当粮饭,又与民除了一害,小人们衣食饭碗,也不至断绝。”素臣道:“若只一两只猛虎,还不在心上,今日就领我去,替你拿来。”云北大喜道:“路远些,明日起早,饱餐而去罢。”顿氏手忙脚乱,收拾起来,让素臣上坐,云北侧陪,醉饱而罢。次日,素臣一早梳洗,不见云北提起杀虎之事,走到灶下,又不见煮饭,心里疑惑,只得开口道:“昨日沈兄约去杀虎,怎不早些煮饭?”云北道:“昨日一时高兴说了出来,后便懊悔,想文父既是秀才出身,即有膂力,也是有限的,怎见得猛虎的面?又被妻子埋冤,说蒙文爷救了性命,赠送银钱,我们并没报答,怎反弄这件险事来做孝敬?倘有一长两短,不特恩将仇报,叫姑娘一世倚靠何人!小的听他那一番话,兜头如被冷水直淋,把昨日的火性都消灭了!”素臣笑道:“你休小觑了秀才!我从实告诉你罢!”因把生平之事,略说几件,问可见得虎面。

云北吓得目定口呆。顿氏道:“这是文爷和你说顽话,天下哪有这等人,不成了四大金刚、哪吒三太子吗?”素臣笑问云北:“有若干膂力?”云北道:“小人约摸有三五百斤笨力。”素臣道:“你试把我这臂膊屈一屈,看可屈得转;把我这脚扳一扳,看可扳得开?”云北呆看素臣,说道:“真是金刚吗?还是和我说着顽话?”因用力来屈素臣之臂,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尽了,休想动得分毫!顿氏着急道:“快歇了手罢,看你颈里的红筋根根扛起,你病才好,倘若反复起来,怎么处呢?”云北方始信服。忙叫顿氏煮饭,两人吃饱,同奔后山,登高下低,走有一二十里。忽然一阵旋风,满山树木,就如草绳一般,着地乱舞,扑着鼻孔,那一股腥气,直透脑门。回头看时,云北已倒在地,火枪丢弃一边,山头上一只猛虎,直奔下来。素臣仍往前进,堪堪至近,拔出宝刀,大喝一声,一刀斫下。忽见那虎披着一头黑发,宛如白家阁上梦中所见,心里一惊,刀便凝住,那虎被喝,已掣转身,得脱刀锋,便如腾云驾雾一般,飞逃而去。素臣眼看那虎跳过几十重山冈,约摸有数十里光景,望不见踪影,方才回步。却见山旁竖着一个石碑,碑上刻着“弥锁钥”四字。暗忖:字是虎披发之形,必有缘故;却想不出四字之义。收刀入鞘,独立沉吟。正是:

凶应灭处碑呈象,功要成时梦独灵。

总评:

尹德通、引得通也。尹德进,引得进也。巴者,把也。丙者,柄也。巴氏、丙氏,言把柄也。素臣要在此处得一把柄,四大户归心,非把柄而何?固非妄上名义者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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