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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未鸾吹和衣报德 刘璇姑降志酬恩 (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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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匠方走出门,便是未能进门,大郎忙叩房门,素臣已醒在床,把那本书仍放条桌子上,开门出来。大郎道:“未老爷管家在外。”素臣急走出外间,未能抢步打签,说道:“老爷多多致意相公,说不来别了。”在怀内摸出一封银子道:“这是六十两纹银,送与相公盘缠的。”素臣道:“我说过所需无几,为甚送出许多?”未能道:“马爷送二百两程仪,老爷原要分一半送来的。因相公说了,只送这些。”向门外叫应道:“你就挑进来罢。”只见脚夫,挑进一担行李进来。未能道:“马爷送两副铺盖,老爷一副,小姐一副。小姐因受相公活命之恩,无以报答,对老爷说明,情愿和衣睡到江西,将铺盖送与相公。这枝耳挖,说原是相公的,叫小的一并送上。”素臣道:“这银子耳挖也罢了,铺盖是小姐送与的,如何使得?”未能道:“小姐恐相公执意,吩咐过小人,说,小姐性命,是相公救的,这点子铺盖,值得甚么?止不过略表诚意。况且小姐并没睡过,有何妨碍?禀过老爷,就是老爷送的了,相公亦不便推辞,是一定要收的。”素臣只得收领,问:“老爷几时起身?二小姐可有下落?”未能道:“二小姐并无下落,老爷因城里连兵部的公子要请酒,老爷素与连老爷不投,急要回去,今晚便要动身。小的立刻就要去了。”素臣在银封内,取一小锭,赏了未能,问:“船在那里?”未能谢赏起来,说:“船在江口王家客店码头上。”素臣又问大郎要了几十文钱给了挑夫。未能出去,走不几步,又回转来,说道:“几乎忘了刘大的事,老爷向马爷说过,已吩咐府县发告示来禁约,请相公放心。小姐和素娥妹,都再三叫小的问一位璇姑娘和刘大娘,望相公说声。”说罢,慌慌张张的去了。

素臣忙整一整衣巾,揉一揉双眼,要去送行。大郎拿着告示出来说:“吃了饭去。”素臣展开告示,约略一看,仍递与大郎道:“天已向晚,再吃起饭来,便送不及了。”遂问明路程,急急出门,走至按察司前,早见许多官府送客回来,问知未能船已开去。跌足急问:“可赶得上?”回说:“这样大顺风,除非赶到常山,也赶不及了。”素臣不信,后面一起一起的人来,都是一样说话,只得怏怏而回。大郎道:“相公便一直跑出门去,把银子都没收拾,掉在桌上。小人收进去了。”素臣道:“银子事小,只有未老爷不曾送他一送,心实歉然。”大郎请素臣进房,素臣道:“就在这里稳便。”大郎道:“方才未老爷送来的被褥,都是绫罗锦绣,惹人眼目,里面还谨慎些,起早些迟,也得安稳,没人搅扰。小人们床铺已搬出外边,容小人尽这点子敬意罢。”素臣见其诚恳,兼怕有人搅扰,因走将进去。到后半间,见板壁后,已把丹凤朝阳尽儿收过,铺下一张小床,说道:“不然,就在这里罢。”石氏忙接口道:“这是我们的床铺,相公的被褥,已铺在房里了。”素臣问璇姑睡处,石氏道:“在阁楞上。”素臣抬头,果见上有阁楞,觉着不便,因复进房。只见房里,比前大不相同,眼目之前,忽地焕然光彩。却是为何?因素臣到东口去送未公,大郎与石氏商议道:“文相公精神奕奕,相貌非凡,将来必是惊天动地的人。你的性命名节,亏他保全,今日又亏他力言,脱了奇祸。你姑娘才貌双全,我们这样人家,那里有好对头来说亲,可不枉了他终身大事!少刻等文相公回来,多劝他几杯酒,叫妹子伏侍他同睡。明日说明,送他为妾。一则尽我们报恩之念,二则妹子终身得所,三则靠傍着他,或者还图得出身,有扬眉吐气之日。我早上求了一签,是大吉之兆,他日要与王侯并肩哩。但不知你意下如何?”石氏道:“我也正有此意,这是极好的呈,待我去与璇姑娘说。”

疾忙跑至房中,向璇姑说知。璇姑变色,摇头不应。石氏复极力撺掇道:“你看文相公相貌,大贵非凡,他与未小姐如此光景,可见是情重之人。这是你终身大事,不可当面错过。你哥哥说的,我们这样人家,出甚好对头,止不过肩挑背负,开店经营的人,晓得啥仔惜玉怜香,枉负你聪明美貌!到那时节,就懊悔嫌迟了。况你哥哥又求得上等好签,可见是姻缘了。姑娘,你休得固执。”璇姑低头沉吟一会,涨红了脸道:“先说明了还可,若不说明,断难从命。”石氏复劝不依,出来述知。大郎道:“说明了,只怕文相公不允。我同你求妹子去。”因同至房中,再三苦劝,璇姑执意不从。大郎着急,跪在地下,两泪交流,说道:“我和你是嫡亲姊妹,难得天上落下这般异人,可了你终身大事,若不委曲图成,还成个人吗?我非不知你的本性,只怜念过世的爷妈面上,你从了罢!”石氏也跪地同求。吓得璇姑满面失色,忙跪下去,哭道:“哥嫂要折死我了!请起来商议。”大郎道:“不用商议,只求你允了,哥嫂才放心起来。”璇姑兄妹姑嫂之情最重,忽见哥嫂屈膝,欲了自己终身,不觉痛泪直下道:“但凭哥嫂主张!”大郎夫妻方才起来。欢天喜地的,一面收拾酒肴,一面打扫房屋,将璇姑一张床,移至外间,有两座箱子,一张梳头台,一张条桌,一个面架,一张椅子,一张杌子,一齐皆用水擦洗。床上要铺起鸾吹送来的被褥,石氏打开看时,却是两个洋布大包,包着一条丹穿牡丹五色绒毛毯,一条天蓝贞缎八六全床锦褥,一条松花色绫褥单,一条闪绿红锦面子,清水杭绸夹里,中间夹着通照湖锦的薄被,上面冒着一段元色八丝缎子冒头,一条六幅杭绫被单,一个绿套青妆的缎枕,大红枕顶,两头绣着芙蓉丹桂,一条洒线团花的大红缎子床围,一顶元色宦绸上沿,大红绉纱周围的帐子,面前垂下四条画花白绫飘带,带上扣绊俱全。大郎一面张设,一面赞叹道:“终是大衙门里出来的,与众不同。这样铺盖,休说没有睡过,连眼里也没瞧见!我常笑那富贵人没些见识,他却也受这般痴福!”石氏道:“这是姑娘的福气,头一夜就有这样采头,都爷来送这做亲的床铺哩。”

璇姑正在指着铺设,听了这话,把脸就涨红了,要走开去。石氏一把扯住,说道:“如今在我们家里,一会要你去就他,不可害羞!文相公若有推托,还要认真去温存他哩。”大郎道:“一来完了哥嫂心念,二来结果他终身,这是一桩大事,你既允了,就要依着嫂子的话,不可单作孩子气的。”石氏道:“文相公相貌,定然发达,将来夫荣妻贵,今日这一副枕顶上绣着的,便是预兆。到那时节,才知道哥嫂的主意不错哩。”大郎道:“闲话少说,你看妹子头上,都是灶灰,你也该替他梳洗梳洗。”于是,石氏撮哄着璇姑,重复梳洗,略施脂粉,换了一身济楚衣服。石氏细看一看,但见:

髻挽乌云,仿佛巫山神女;裙拖绿荇,依稀洛浦灵姝。元精含玉兔之光,目注一泓秋水;秀气撷青冥之色,眉横两道晓山。笑看万丈银河,欲夺天孙之锦;胸罗二十八宿,常腾宝婺之辉。喜孜孜满面春风,已向床前擎雀舌;羞忮忮一腔心事,还从帐里吐丁香。如山面重,岂甘抱此衾绸?似海情深,无奈何他兄嫂!

石氏笑道:“真个人要妆梳,姑娘这会子就精采了许多。明日开出面来,不知如何标致哩!”璇姑羞得红了粉颈,抬不起头来。石氏道:“不是专和你说顽话,姑娘面太重了,停会却使不得闺女性儿。”大郎道:“你嫂子说的是,这须要屈你一遭儿。”当下收拾刚完,恰值素臣回来,因房中箱子桌椅,都洗抹干净,再配着那一副铺陈,五色陆离,鲜明夺目,蜡烛照耀,不同如豆灯光,觉得房屋都焕然一新了。素臣视物思人,想着鸾吹情意,平添出一种凄其,十分怜惜。大郎早搬出鸡鱼果肉之类,斟上酒来。素臣令大郎同坐,大郎道:“小人怎敢!”素臣笑道:“刘兄,你日后要向凌烟阁上标名,今日岂不可与我一介寒儒同坐?”大郎惶恐谦谢,只得移过那椅子,陪在横头坐下,竭诚相劝。素臣连日惊吓奔波,水沉火燎,困惫已极,此时才得安心饮酒。兼之大郎感恩戴德,说的都是些着肉痛痒之言,亦且性情洒落,议论爽快,与素臣又谈得投机,正是:酒落快肠,不觉饮够十斤多酒。素臣早晨吃了些糕点,一日竟没吃饭。大郎这酒味虽醇,却有力量,不觉酣然沉醉,坚辞不饮。大郎斟了一大杯,跪在地下,说道:“求相公干了,小人才敢起来。”素臣一面搀扯,一面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说道:“如今是再吃不得,要去睡了。”正立起身,只见石氏也捧着一大杯酒,要跪下去。素臣连忙止住道:“我吃罢了。”又强把这杯酒,望喉咙里直倒下去。那肚里的酒,就往上涌起来,一时脚步乜斜,望床边摇摆上来。大郎又令璇姑,拿了一大杯酒,在床前拦着素臣跪奉。素臣已入醉乡,糊糊涂涂的,把璇姑扯起道:“兄不必,我吃就罢。”一手捻住璇姑纤手,一手举起大杯一仰,有半杯仰入口中,有半杯淋漓衣领、地板之上,酒杯放下,身子望后要倒。石氏接过酒杯,指点璇姑,疾忙扶住,挪至床沿坐下。大郎问:“可用饭。”素臣含糊道:“不了。”身子一面倒下。石氏与大郎,慌张收拾干净,又换了一枝红烛,璇姑也跟出房来。石氏道:“姑娘快些吃饭,好进房去睡。”璇姑红了脸,道:“我饭是不吃,却到底不便进去。”大郎道:“你又来了,我方才怎样和你说的,快不要孩子气。”石氏忙把璇姑推入房中,把门扣上。璇姑道:“我还没洗手脚哩。”石氏道:“这倒是要紧的,房里有小脚盆,我递一盆热水进来就是。”当即打了热水,把炊就的一壶茶,坐入茶桶,开门递进,仍复将门反扣而去。正是:

明珠照海神龙戏,锦被漫天彩凤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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