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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非雨非云绝胜巫山好梦 画天画地恍图周髀遗经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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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臣一面替璇姑拭泪,一面安慰道:“你不必悲伤,我已安心收你。但我是读书之人,有老母在堂,岂可不告而娶?日间因你学算,投我所好,与你津津讲论,到得酒后,满心还是欢喜着你的聪明好学;以至忘怀,几误大事,幸得一时想起,我与你合欢有日,且安心待我回家,禀知太夫人,娶你回去成婚,方是正理。你意下何如?”璇姑道:“相公所见者大,奴非贪欢之辈,敢不遵命。只是惊弓之鸟,心胆已碎,惟恐再有他变耳!”素臣道:“我岂薄幸之人?倘虞相负,有如此烛!”璇姑慌道:“相公何必设誓,小奴谨依相公吩咐就是了。”素臣见璇姑婉娩听从,心甚喜欢,抱住而睡。

素臣一觉醒来,却被璇姑纤纤玉指,在背上画来画去,又频频作圈,不解何意,问其缘故。璇姑惊醒,亦云:“不知,但是一心忆着算法,梦中尚在画那弧度,就被相公唤醒了。”素臣道:“可谓好学者矣!如此专心,何愁算学不成?”因在璇姑的腹上,周围画一个大圈,说道:“这算周天三百六十度”。指着璇姑的香脐道:“这就算是地了。这脐四周,就是地面。这脐心就是地心。在这地的四围,量至天的四围,与在这地心量至天的四围,分寸不是差了么?所以算法有这地平差一条,就是差着地心至地面的数儿。昨日正与你讲到此处,天就晚了。”璇姑笑道:“天地谓之两大,原来地在天中,不过这一点子。可见妻子比丈夫小着多哩。”素臣笑道:“若是妾媵,还要更小哩。”璇姑道:“这个自然。但古人说,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谓之天行。怎么相公只说是三百六十度?”素臣道:“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虽唤做天行,其实不是天之行。天行更速,名宗动天,历家存而不论,所算者,不过经纬而已。这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也只是经星而度。因经星最高,其差甚微,故即设为天行。古人算天行盈缩,也各不相同,皆有零散,惟邵康节先生止作三百六十度,其法最妥。今之历家宗之,所谓整驭零之法也。盖日月五星,行度各各不同,兼有奇零。若把天行再作奇零,便极难算,故把他来作了整数。地恰在天中,大小虽殊,形体则一,故也把来作了三百六十度。天地皆作整文,然后去推那不整的日月五星,则事半功倍矣!”璇姑恍然大悟。素臣戏道:“如今该谢师了!”璇姑也戏道:“奴身自顶至踵,肌体发肤,皆属之相公,无可图报,只求随时指点。休似昨日将被单紧裹,把徒弟漫在鼓中就是了。”两人谑笑一会,沉沉睡去。

直到一轮红日穿透疏棂,外边大郎夫妇洗锅抹灶,打水取火,方才惊醒。璇姑先起,素臣叮嘱:“夜间之事,不必与哥嫂说知,省他又生疑虑。”璇姑道:“这样事怎生说得出口?况也不必提起。”素臣随后起身,璇姑收拾床铺,开门出去。大郎已出门买菜,石氏已把早饭煮好,风炉上炖好一罐莲桂汤儿,递与璇姑说道:“姑娘,这番是真正恭喜了!”璇姑含羞不答,自拿汤水进房。少顷,大郎回来,向石氏道:“刚才路上好一只大野鸡飞过,离着只有十数步,可惜没带弹弓。”素臣接口问道:“刘兄,你会打弹么?”大郎道:“小人胡乱学打几弹,不十分准,只好取几个雀儿顽耍。”素臣道:“弹弓固好,不如用指拈打,更觉便益,兼有力量。”大郎道:“不用弹弓,可知便益,相公若会,乞赐指教。”素臣道:“用指打弹,又不如用掌发弩,战阵上要算一件惊人的本事,我略知一二,你若要学,待我教你。”大郎欢喜道:“这是极好的了。”石氏接说道:“且吃了饭再处,休饿了相公。”大郎没法,催着石氏,手忙脚乱的弄上菜来,拿饭进房。

素臣用过,正待收拾开去,大郎早已进房,要求素臣教弩。素臣道:“我一时高兴,和你说起。但我归心似箭,今日就要起身。等我来接你妹子的时节,教你便了。”大郎听说,口定目呆。石氏连忙接口说道:“教弩正有日子哩,倒也不在一时。只是姑娘才得伏侍相公,常言道:”一月不空房。‘相公且住满了月,再说去的话。“素臣决意要行,大郎苦劝,从半月十日,说到且过三朝,素臣尚不肯依。璇姑见留不住素臣,默然不语,只觉得鼻里辛酸,两眼中要流出泪来。石氏道:”相公就是想家,也不在这两三日上。除非姑娘有甚毛病,第二朝便至决撒,若是好好的闺女,怕没恁般情理!我丈夫说过了三期,是再少不去的了。“素臣无奈,只得允过三朝,断定十一日清早必行。大郎道:”到十一这日,准送相公。只是方才说的弩箭,要求相公指教。“石氏道:”才吃过饭,你该叫只湖船,跟相公到湖上去游玩,散散心儿,为什么只管逼着相公教弩?“素臣道:”我生平最喜以学传人,你令妹酷好算法,你如今也喜学弩。总是空闲,尽着这两日,与你们讲究便了。“大郎、璇姑俱各大喜,石氏亦不复阻。

素臣取一根稻草,摘了尺寸,令大郎削起几枝竹箭听用。一面取过纸笔,画了许多黄白赤道地平经纬各图,将那弧度交角之理,指示璇姑。正在讲解,大郎已削了三五十枝竹弩,拿进房来。素臣笑道:“为何要这许多?只两三枝,做个样子儿罢了。”因取一枝在手,推开房窗,望着对面屋脊一棵蓬蓬松松的草,说道:“我这一弩,要中那棵草中间粗的梗上,从下数上第三节草节,却要穿在上面,不要透过去。”说完,把手一覆,那枝竹箭已不歪不邪,横贯于上。石氏、璇姑齐声喝彩。大郎初听素臣说着,心里认是作耍。及至发去,果然中了粗梗上第三草节,却又真不脱过去,那枝竹箭又似称过分两的,不长不短,停停匀匀,横贯正中,随着风势在那里招招扬扬,把大郎惊得呆了。回转头来,看了素臣一眼,翻身便拜道:“相公神弩,真教人服杀也。”素臣慌忙搀起,说道:“此不足为奇,只是指掌停匀,臂力相称,远近高低,便能如意。”因取纸画一酒杯大的圈,圈内浓点一点,有黄豆大小,递与大郎道:“你拿去糊在壁间,注目而视,总要看到这圈,如月洞一般,可容人进去的模样,那一点儿像这瓦钵一般大小。我再教你压抵神捺的指法、掌法、高低轻重伸缩疾徐的臂法,则发必中的矣!”大郎疑心道:“这点子大圈点,如何得看至月洞瓦钵大呢?”素臣道:“神之所聚,形随神运,神既盛足,形亦充周,此理之常,无足怪者!只要专心致志,一虑疑神,自有妙处!”石氏道:“文相公说话,是一毫不错的。”大郎道:“这又奇了,你如何晓得这种道理起来?”石氏道:“奴家做针指的时节,定睛看那花朵,看得久了,便胖大了许多。想就是这种道理。”素臣笑道:“刘兄休管是与不是,只专心注视便了。”大郎拿着纸圈,自去黏壁注视。石氏自去灶边收拾,素臣自与璇姑讲究历算。

少顷,听只见大郎喊道:“相公,不错,果然这一会子就大了许多了。”素臣笑道:“这是方才大嫂的说话了,是眼花,不是真看得大。你快些闭目凝神一会,然后再看,最要有意无意,勿忘勿助,方有效验哩。”大郎听说,果然如法用功,默无一言了。素臣与璇姑讲到日月五星,说:“那七政里面,最难算者,是水星。因其与金星同附太阳而行,实测更难于金星。故成书定本轮半径为六分之五,均轮半径为六分之一,亦止得其大概。须以仪器晨夕两测再测,多方以定之。其余则竭汝聪明,与成书推证,兼以实测,自无差谬。”璇姑问:“七政去地远近,何以能灼知无疑?”素臣道:“此从诸曜之掩食得之,人从地仰视,而月能食日,是月近于日也。月食五星,是月近于五星也。五星又互相食,是五星各有远近也。五星皆食恒星,是恒星最远也。日为外光,故不能火木土及恒星,而独隔地影以食月,故食必于望。又宗动天之气,能挈七政左旋,其行甚速。故近宗动天者,左旋速而右移迟,远宗动天者,左旋迟而右移速。右移之度,惟恒星最迟,土次之,木次之,火又次之。日金水较速,而月最速。是又以次而近之证也。夫恒星与宗动较,而岁差生;太阳与恒星会,而岁实生;黄道与赤道出入,而节气生;太阳与太阴循环,而朔望盈虚生;黄道与白道交错,而薄蚀生;五星与太阳离合,而迟疾顺逆生;地心与诸圜之心不同,而盈蚀生:其大略也。测算并用,心目两精,循序渐进,毋有越思,斯得之矣!我生平有四件事略有所长,欲得同志切磋,学成时传之其人。如今历算之法,得了你,要算一个传人了。我还有诗学、医宗、兵法三项,俱有心得,未遇解人。将来再娶三个慧姬,每人传与一业,每日在闺中焚香啜茗,不是论诗,就是谈兵,不是讲医,就是推算,追三百之风雅,穷八门之神奇,研《素问》之精华,阐《周髀》之奥妙,则尘世之功名富贵,悉付之浮云太虚耳!”说罢,目视璇姑。

璇姑道:“相公原来是口不应心的人。连日讲说道学,累奴吊胆惊心,不知费了多少涕泪,几乎磕破头颅,才得改过口来,好似涓滴一般闻着酒气便醉的量儿。那知相公口紧心宽,直想吞江吸海,只不知是那几家子晦气,又要担惊受吓,磕头哀告,出掉无数鼻涕眼泪哩。”素臣不觉失笑道:“我尚在托之空言,你即已信为实事。倘真金谷中遍种名花,只怕你要倾倒醋瓶,淋漓不已了!”璇姑道:“奴家自身难保,还敢醋着他人。况且屏列金钗,原是读书人应有之事。只恐奴性痴愚,不能领略历算中精蕴,有负相公斯许耳。”素臣甚喜,说道:“世上最难得者,是慧心解人。”古人云:得一知己,可以无憾,何况一室之中,欲使四美俱备,此必不可得之数也。过屠门而大嚼,我之言类是耳。岂真有此奇缘,作此妄想乎?“璇姑道:”有大志者,必有奇缘。有奇才者,必有奇遇。即如未家小姐,生长大家,自然知书识字,善赋工诗,将来归于相公,岂非传诗高弟?素娥姐精于岐、黄之术,小姐来,自必随媵,岂不可与言医?所少者,谈兵一人而已。小奴看来,此等机缘,在他人实属万难,在相公则易如反掌。

素臣惊诧,正要查问,却值石氏送碗箸进来,缩住了口。璇姑连忙出房拿饭,石氏道:“看见你哥哥么?”璇姑举目看时,见大郎坐在一条板凳上,目不转睛的注视那壁间圈点。石氏道:“你在房里讲得密切,不好来惊动。你哥哥又像痴的一样,从早晨直看到如今,头也不回一回。累我一个人又要烧火,又要炒菜,七上八落的,好不吃力!方才饭好,叫他来拿,他声也不应一声,竟是出了神去了,你说,好笑不好笑?”璇姑道:“哥哥专心致志,所以熟听不闻。但不吃饭,恐怕饿了,还是叫应了他,吃过了再看罢。”素臣出房,走到大郎身边,轻抚其背曰:“刘兄何好学乃尔!”大郎正在出神,忽被素臣在背上一抚,惊得直立起来,淌出一身冷汗。看是素臣,笑道:“相公,实在有些妙处,此时圈点已两三倍大矣。”素臣蹙然道:“我不知你如此出神,致你吃此大惊,得罪极了。你这样专心,再没有不成的。只怕太赶急了,神便要昏,目便要花,且吃了饭再看罢。”大郎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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