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族小说

第十卷 看财奴刁买冤家主 (第3/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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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张氏道:"似这般风大,雪又紧,怎生行去?且在那里避一避也好几"周秀才道:"我们到酒务里避雪去人"两口儿带了小孩子,踅到一个店里来店小二接着,道:"可是要买酒吃的?"周秀才道:"可怜,我那得钱来买酒吃?"店小二道:"不吃酒,到我店里做甚?"秀才道:"小生是个穷秀才只三口儿探亲回来,不想遇着一天大雪二身上无衣,肚里无食,来这里避一避下"店小二道:"避避不妨,那一个顶着房子走哩。"秀才道:"多谢哥哥个"叫浑家领了孩儿同进店来身子乞乞抖抖的寒颤不住店小二道:"秀才官人你每受了寒了。吃杯酒才好?"秀才叹道:"我才说没钱在身边口"小二道:"可怜,可怜!那里不是积福处?我舍与你一杯烧酒吃,不要你钱。"就在招财利市面前那供养的三杯酒内,取一杯递过来。周秀才吃了儿觉得和暖了好些。浑家在旁,闻得酒香也要杯儿敌寒,不好开得口,正与周秀才说话店小二晓得意思,想道:"有心做人情便再与他一杯。"又取那第二杯递过来道:"娘子也吃一杯只"秀才谢了,接过与浑家吃个那小孩子长寿,不知好歹,也嚷道要吃。秀才簌簌地掉下泪来道:"我两个也是这哥哥好意与我每吃的,怎生又有得到你?"小孩子便哭将起来只小二问知缘故,一发把那第三杯与他吃了下就问秀才道:"看你这样艰难一你把这小的儿与了人家可不好?"秀才道:"一时撞不着人家要,"小二道:"有个人要你与娘子商量去。"秀才对浑家道:"娘子你听么口卖酒的哥哥说,你们这等饥寒,何不把小孩子与了人?他有个人家要"浑家道:"若与了人家儿倒也强似冻饿死了,只要那人养的活,便与他去罢。"秀才把浑家的话对小二说小二道:"好教你们喜欢人这里有个大财主,不曾生得一个儿女正是要一个小的。我如今领你去,你且在此坐一坐,我寻将一个人来,"小二三脚两步走到对门二与陈德甫说了这个缘故,陈德甫踱到店里,问小二道:"在那里?"小二叫周秀才与他相见了一陈德甫一眼看去,见了小孩子长寿,便道:"好个有福相的孩儿!"就问周秀才道:"先生,那里人氏?姓甚名谁?因何就肯卖了这孩儿?"周秀才道:"小生本处人氏,姓周名荣祖,困家业凋零,无钱使用,将自己亲生情愿过房与人为子,先生你敢是要么?"陈德甫道:"我不要,这里有个贾老员外,他有泼天也似家私,寸男尺女皆无。若是要了这孩儿了久后家缘家计都是你这孩儿的几"秀才道:"既如此,先生作成小生则个,"陈德甫道:"你跟着我来!"周秀才叫浑家领了孩儿一同跟了陈德甫到这家门首口陈德甫先进去见了贾员外几员外问道:"一向所托寻孩子的,怎么了?"陈德甫道:"员外,且喜有一个小的了。"员外道:"在那里?"陈德甫道:"现在门首,"员外道:"是个什么人的?"陈德甫道:"是个穷秀才向"员外道:"秀才倒好儿可惜是穷的。"陈德甫道:"员外说得好笑,那有富的来卖儿女?"员外道:"叫他进来我看看,"陈德甫出来与周秀才说了领他同儿子进去。秀才先与员外叙了礼,然后叫儿子过来与他看,员外看了一看,见他生得青头白脸几心上喜欢道:"果然好个孩子!"就问了周秀才姓名,转对陈德甫道:"我要他这个小的,须要他立纸文书。"陈德甫道:"员外要怎么样写?"员外道:"不过写道:立文书人某人,因口食不敷,情愿将自己亲儿某过继与财主贾老员外为儿口"陈德甫道:"只叫员外勾了,又要那财主两字做甚?"员外道:"我不是财主,难道叫我穷汉?"陈德甫晓得是有钱的心性,只顺着道:"是,是。只依着写财主罢"员外道:"还有一件要紧了后面须写道:立约之后,两边不许翻悔。若有翻悔之人罚钞一千贯与不悔之人用,"陈德甫大笑道:"这等下那正钱可是多少?"员外道:"你莫管我口只依我写着。他要得我多少?我财主家心性指甲里弹出来的,可也吃不了二"陈德甫把这话一一与周秀才说了,周秀才只得依着口里念的写去几写到"罚一千贯",周秀才停了笑道:"这等我正钱可是多少?"陈德甫道:"知他是多少?我恰才也是这等说,他道:我是巨富的财主口他要的多少,他指甲里弹出来人着你吃不了哩。"周秀才也道:"得是,"依他写了,却把正经的卖价竟不曾填得明白他与陈德甫也是迂儒,不晓得这个圈套只道口里说得好听,料必不轻的几岂知做财主的专苦克算人了讨着小便宜,口里便甜如蜜也听不得的。当下周秀才写了文书口陈德甫递与员外收了。员外就领了进去与妈妈看了,妈妈也喜欢。此时长寿已有七岁,心里晓得了。员外教他道:"此后有人问你姓甚么个你便道我姓贾。"长寿道:"我自姓周,"那贾妈妈道:"好儿子明日与你做花花袄子穿上有人问你姓,只说姓贾"长寿道:"便做大红袍与我穿,我也只是姓周。"员外心里不快竟不来打发周秀才。

秀才催促陈德甫德甫转催员外。员外道:"他把儿子留在我家下他自去罢了。"陈德甫道:"他怎么肯去?还不曾与我恩养钱,"员外就起个赖皮心,只做不省得道:"甚么恩养钱?随他与我些罢,"陈德甫道:"这个,员外休耍人!他为无钱才卖这个小的,怎么倒要他恩养钱?"员外道:"他因为无饭养活儿子人才过继与我。如今要在我家吃饭,我不问他要恩养钱,他倒问我要恩养钱?"陈德甫道:"他辛辛苦苦养这小的与了员外为儿,专等员外与他些恩养钱回家做盘缠,怎这等耍他?"员外道"立过文书几不怕他不肯了。他若有说话,便是翻悔之人,教他罚一千贯还我上领了这儿子去。"陈德甫道:"员外怎如此斗人耍下你只是与他些恩养钱去,是正理。"员外道:"看你面上,与他一贯钞。"陈德甫道:"这等一个孩儿与他一贯钞忒少。"员外道:"一贯钞许多宝字哩我富人使一贯钞,似挑着一条筋,你是穷人,怎倒看得这样容易?你且与他去了他是读书人,见儿子落了好处,敢不要钱也不见得。"陈德甫道:"那有这事?不要钱儿不卖儿子了。"再三说不听,只得拿了一贯钞与周秀才一秀才正走在门外与浑家说话,安慰他道:"且喜这家果然富厚,已立了文书,这事多分可成只长寿儿也落了好地了。"浑家正要问道:"讲以多少钱钞?"只见陈德甫拿得一贯出来几浑家道:"我几杯儿水洗的孩儿偌大!怎生只与我一贯钞?便买个泥娃娃,也买不得。"陈德甫把这话又进去与员外说个员外道:"那泥娃娃须不会吃饭,常言道:有钱不买张口货,因他养活不过才卖与人一等我肯要,就勾了,如何还要我钱?既是陈德甫再三说我再添他一贯,如今再不添了,他若不肯,白纸上写着黑字,教他拿一千贯来,领了孩子去了"陈德甫道:"他有得这一千贯时倒不卖儿子了。"员外发作道:"你有得添添他,我却没有。"陈德甫叹口气道:"是我领来的不是了,员外又不肯添,那秀才又怎肯两贯钱就住?我中间做人也难也是我在门下多年,今日得过继儿子,是个美事。做我不着,成全他两家罢,"就对员外道:"在我馆钱内支两贯,凑成四贯,打发那秀才罢,"员外道:"大家两贯人孩子是谁的?"陈德甫道:"孩子是员外的又"员外笑逐颜开道:"你出了半钞,孩子还是我的,这等,你是个好人,"依他又支了两贯钞,帐簿上要他亲笔注明白了人共成四贯,拿出来与周秀才道:"这员外是这样悭吝苦克的几出了两贯,再不肯添了,小生只得自支两月的馆钱,凑成四贯,送与先生。先生上你只要儿子落了好处,不要计论多少罢二"周秀才道:"甚道理?倒难为着先生,"陈德甫道:"只要久后记得我陈德甫,"周秀才道:"贾员外则是两贯先生替他出了一半,这倒是先生赍发了小生,这恩德怎敢有忘?唤孩儿出来叮嘱他两句上我每去罢。"陈德甫叫出长寿来,三个抱头哭个不住,分付道:"爹娘无奈卖了你。你在此可也免了些饥寒冻馁只只要晓得些人事,敢这家不亏你,我们得便来看你就是。"小孩子不舍得爹娘,吊住了,只是哭。陈德甫得去买些果子来哄住了他,骗了他进去,周秀才夫妻自去了下那贾员外过继了儿子,又且放着刁,勒买的,不费大钱,自得其乐,就叫他做了贾长寿个晓得他已有知觉,不许人在他面前提起一句旧话也不许着周秀才通消息往来,古古怪怪,防得水泄不通人岂知暗地移花接木,已自双手把人家交还他只那长寿大来也看看把小时的事忘怀了只认贾员外是自己的父亲,可又作怪,他父亲一文不使二半文不用。他却心性阔大看那钱钞便是土块般相似了人道是他有钱,多顺口叫他为"钱舍",那时妈妈亡故,贾员外得病不起,长寿要到东岳烧香,保佑父亲,与父亲讨得一贯钞,他便背地与家僮兴儿开了库,带了好些金银宝钞去了上到得庙上来,此时正是三月二十七日,明日是东岳圣帝诞辰,那庙上的人,好不来的多!天色已晚,拣着廊下一个干净处所歇息人可先有一对儿老夫妻在那里但见:仪容黄瘦,衣服单寒,男人头上儒巾,大半是尘埃堆积;女子脚跟罗袜,两边泥土粘连。定然终日道途间不似安居闺阁内。

你道这两个是甚人?元来正是卖儿子的周荣祖秀才夫妻两个,只因儿子卖了,家事已空人又往各处投人不着,流落在他方十来年口乞化回家,思量要来贾家探取儿子消息个路经泰安州,恰遇圣帝生日一晓得有人要写疏头,思量嫌他几文二来央庙官。庙官此时也用得他着,留他在这廊下的。因他也是个穷秀才,庙官好意拣这塔干净地与他口岂知贾长寿见这带地好,叫兴儿赶他开去。兴儿狐假虎威个喝道:"穷弟子,快走开去!让我们儿"周秀才道:"你们是什么人?"兴儿就打他一下道:"钱舍也不认得!问是什么人?"周秀才道:"我须是问了庙官在这里住的。什么钱舍来赶得我?"长寿见他不肯让喝教打他。兴儿正在厮扭儿周秀才大喊,惊动了庙官,走来道:"甚么人如此无礼?"兴儿道:"贾家钱舍要这搭儿安歇个"庙官道:"家有家主个庙有庙主,是我留在这里的秀才下你如何用强,夺他的宿处?"兴儿道:"俺家钱舍有的是钱,与你一贯钱,借这埚儿田地歇息,"庙官见有了钱,就改了口道:"我便叫他让你罢,"劝他两个另换个所在又周秀才好生不服气,没奈他何只只得依了。明日烧香罢各自散去。

长寿到得家里,贾员外已死了,他就做了小员外掌把了偌大家私,不在话下且说周秀才自东岳下来,到了曹南村,正要去查问贾家消息上一向不回家,把巷陌多生疏了人在街上一路慢访问,忽然浑家害起急心疼来,望去一个药铺,牌上字着"施药"上急走去求得些来,吃下好了,夫妻两口走到,谢那先生个先生道:"不劳谢得,只要与我扬名向"指着招牌上字道:"须记得我是陈德甫,"周秀才点点头,念了两声"陈德甫"几对浑家道:"这陈德甫名儿好熟我那里曾会过来,你记得么?"浑家道:"俺卖孩儿时个做保人的,不是陈德甫?"周秀才道:"是,是。我正好问他。"又走去叫道:"陈德甫先生,可认得学生么?"德甫想了一想道:"有些面熟几"周秀才道:"先生也这般老了!则我便是卖儿子的秀才了"陈德甫道:"还记我赍发你两贯钱?"周秀才道:"此恩无日敢忘,只不知而今我那儿子好么?"陈德甫道:"好教你欢喜,你孩儿贾长寿,如今长立成人一"周秀才道:"老员外呢?"陈德甫道:"近日死了二"周秀才道:"好一个悭刻的人!"陈德甫道:"如今你孩儿做了小员外,不比当初老的了。且是仗义疏财只我这施药的本钱,也是他的,"周秀才道"陈先生,怎生着我见他一面?"陈德甫道:"先生,你同嫂子在铺中坐一坐一我去寻将他来。"陈德甫走来寻着贾长寿,把前话一五一十地对他说了一那贾长寿虽是多年没人题破二见说了,转想幼年间事个还自隐隐记得。急忙跑到铺中来要认爹娘陈德甫领他拜见,长寿看了模样,吃了一惊道:"泰安州打的就是他口怎么了?"周秀才道:"这不是泰安州夺我两口儿宿处的么?"浑家道:"正是向叫得甚么钱舍?"秀才道:"我那时受他的气不过,那知即是我儿子。"长寿道:"孩儿其实不认得爹娘儿一时冲撞,望爹娘恕罪个"两口儿见了儿子,心里老大喜欢,终久不会之间,有些生煞煞向长寿过意不去,道是莫非还记着泰安州的气来?忙叫兴儿到家取了一匣金银来下对陈德甫道:"小侄在庙中不认得父母,冲撞了些个。今先将此一匣金银儿赔个不是。"陈德甫对周秀才说了了周秀才道:"自家儿子如何好受他金银赔礼?"长寿跪下道:"若爹娘不受一儿子心里不安,望爹娘将就包容,"周秀才见他如此说只只得收了。开来一看,吃了一惊人元来这银子上凿着"周奉记",周秀才道:"可不原是我家的?"陈德甫道:"怎生是你家的?"周秀才道:"我祖公叫做周奉个是他凿下记字的。先生你看那字便明白"陈德甫接过手,看了道:"是倒是了,既是你家的,如何却在贾家?"周秀才道:"学生二十年前几带了家小上朝取应去,把家里祖上之物,藏埋在地下。已后归来,尽数都不见了,以致赤贫,卖了儿子。"陈德甫道:"贾员外原系穷鬼与人脱土坯的。以后忽然暴富起来想是你家原物,被他挖着了,所以如此。他不生儿女了就过继着你家儿子,承领了这家私上物归原主,岂非天意!怪道他平日一文不使,两文不用,不舍得浪费一些,元来不是他的东西,只当在此替你家看守罢了儿"周秀才夫妻感叹不已下长寿也自惊异。周秀才就在匣中取出两锭银子儿送与陈德甫,答他昔年两贯之费儿陈德甫推辞了两番,只得受了周秀才又念着店小二三杯酒口就在对门叫他过来。也赏了他一锭,那店小二因是小事,也忘记多时了谁知出于不意,得此重赏个欢天喜地去了。

长寿就接了父母到家去住,周秀才把适才匣中所剩的下交还儿子,叫他明日把来散与那贫难无倚的个须念着贫时二十年中苦楚口又叫儿子照依祖公公时节,盖所佛堂,夫妻两个在内双修,贾长寿仍旧复了周姓。贾仁空做了二十年财主,只落得一文不使,仍旧与他没帐一可见物有定主如此,世间人枉使坏了心机二有口号四句为证:想为人禀命生于世二但做事不可瞒天地。

贫与富一定不可移人笑愚民枉使欺心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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