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族小说

第四十卷 逞多财白丁横带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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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荣枯本是无常数。何必当风使尽帆?

东海扬尘犹有日下白衣苍狗刹那间。

话说人生荣华富贵,眼前的多是空花,不可认为实相只如今人一有了时势,便自道是"万年不拔之基",旁边看的人也是一样见识,岂知转眼之间灰飞烟灭,泰山化作冰山,极是不难的事,俗语两句说得好:"宁可无了有,不可有了无。"专为贫贱之人,一朝变泰,得了富贵,苦尽甜来滋味深长;若是富贵之人一一朝失势,落魄起来,这叫做"树倒猢狲散"几光景着实难堪了。却是富贵的人只据目前时势一横着胆,昧着心,任情做去,那里管后来有下梢没下梢,曾有一个笑话,道是一个老翁有三子下临死时分付道:"你们倘有所愿只实对我说。我死后求之上帝,"一子道:"我愿官高一品,"一子道:"我愿田连万顷,"末一子道:"我无所愿,愿换大眼睛一对。"老翁大骇道:"要此何干?"其子道:"等我撑开了大眼,看他们富的富、贵的贵,"此虽是一个笑话,正合着古人云:常将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得几时?虽然如此,然那等熏天吓地富贵人,除非是遇了朝廷诛戮,或是生下子孙不肖,方是败落散场,再没有一个身子上,先前做了贵人,以后流为下贱,现世现报,做人笑柄的,看官,而今且听小子先说一个好笑的几做个"入话"。

唐朝僖宗皇帝即位个改元乾符。是时阉官骄横,有个少马坊使内官田令孜是上为晋王时有宠。及即帝位,使知枢密院,遂耀为中尉上时年十四,专事游戏,政事一委令孜,呼为"阿父"口迁除官职,不复关白。其时,京师有一流棍叫名李光二专一阿谀逢迎,谄事令孜,令孜甚是喜欢信用,荐为左军使下忽一日,奏授朔方节度使岂知其人命薄,没福消受,敕下之日暴病卒死。遗有一子,名唤德权,年方二十余岁一令孜老大不忍,心里要抬举他几不论好歹,署了他一个剧职上时黄巢破长安,中和元年人陈敬在瑄成都遣兵来迎僖皇,令孜遂劝僖皇幸蜀,令孜扈驾,就便叫了李德权同去。僖皇行在住于成都口令孜与敬瑄相与交结,盗专国柄口人皆畏威。德权在两人左右远近仰奉,凡奸豪求名求利者,多贿赂德权。替他两处打关节。数年之间,聚贿千万,累官至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右仆射下一时熏灼无比。后来僖皇薨逝,昭皇即位,大顺二年四月。西川节度使王建屡表请杀令孜、敬瑄人朝廷惧怕二人,不敢轻许只建使人告敬瑄作乱、令孜通凤翔书,不等朝廷旨意,竟执二人杀之只草奏云:"开柙出虎,敬瑄父不责他人;当路斩蛇几孙叔敖盖非利己。专杀不行于阃外儿先机恐失于彀中。"于是追捕二人余党甚急二德权脱身遁于复州,平日枉有金银财货万万千千,一毫却带不得,只走得空身口盘缠了几日。衣服多当来吃了,单衫百结,乞食通途。可怜昔日荣华了一旦付之春梦!

却说天无绝人之路,复州有个后槽健儿,叫做李安上当日李光未际时,与他相熟,偶在道上行走,忽见一人蓝缕丐食,仔细一看,认得是李光之子德权心里恻然,邀他到家里,问他道:"我闻得你父子在长安富贵,后来破败,今日何得在此?"德权将官司追捕田、陈余党只脱身亡命,到此困穷的话说了一遍儿李安道:"我与汝父有交口你便权在舍下住几时,怕有人认得口你可改个名,只认做我的侄儿便可无事。"德权依言口改名彦思,就认他这看马的做叔叔,不出街上乞化了。未及半年口李安得病将死,彦思见后槽有官给的工食了遂叫李安投状,道:"身已病废,乞将侄彦思继充后槽。"不数日,李安果死,彦思遂得补充健儿,为牧守窉人,不须忧愁衣食下自道是十分儆幸。岂知渐渐有人晓得他曾做仆射过的只此时朝政紊乱,法纪废弛只也无人追究他的踪迹。但只是起他个混名下叫他做"看马李仆射",走将出来时,众人便指手点脚,当一场笑话。看官,你道"仆射"是何等样大官?"后槽"是何等样贱役?如今一人身上先做了仆射人收场结果做得个看马的,岂不可笑?却又一件,那些人依附内相人原是冰山,一朝失势,破败死亡,此是常理。留得残生看马了还是便宜的事,不足为怪了如今再说当日同时有一个官员,虽是得官不正,侥幸来的,却是自己所挣。推知天不帮衬,有官无禄?并不曾犯着一个对头,并不曾做着一件事体,都是命里所招,下梢头弄得没出豁,比此更为可叹,诗曰:富贵荣华何足论?从来世事等浮云,登场傀儡休相赫,请看当艄郭使君!

这本话文二就是唐僖宗朝江陵有一个人叫做郭七郎又父亲在日,做江湘大商,七郎长随着船上去走的;父亲死过,是他当家了,真个是家资巨万上产业广延,有鸦飞不过的田宅,贼扛不动的金银山,乃楚城富民之首儿江、淮、河朔的贾客多是领他重本贸易往来。却是这些富人唯有一项了不平心是他本等。大等秤进上小等秤出。自家的,歹争做好;别人的,好争做歹。这些领他本钱的贾客没有一个不受尽他累的,各各吞声忍气,只得受他,你道为何?只为本钱是他的,那江湖上走的人,拚得陪些辛苦在里头,随你尽着欺心算帐,还只是仗他资本营运了毕竟有些便宜处。若一下冲撞了他,收拾了本钱去,就没蛇得弄了,故此随你克剥,只是行得去的个本钱越弄越大,所以富的人只管富了,那时有一个极大商客先前领了他几万银子,到京都做生意。去了几年一久无音信。直到乾符初年儿郭七郎在家想着这注本钱没着落,他是大商,料无失所。可惜没个人往京云一讨几又想一想道:"闻得京都繁华去处花柳之乡,不若借此事由往彼一游儿一来可以索债,二来买笑追欢,三来觑个方便,觅个前程,也是终身受用。"算计已定一七郎有一个老母、一弟一妹在家,奴婢下人无数。只是未曾娶得妻子几当时分付弟妹承奉母亲,着一个都管看家,余人各守职业做生理向自己却带几个惯走长路会事的家人在身边,一面到京都来。七郎从小在江湖边生长贾客船上往来,自己也会撑得篙只摇得橹,手脚快便,把些饥餐渴饮之路不在心上,不则一日到了。元来那个大商姓张名全几混名张多宝,在京都开几处解典库,又有几所绸缎铺,专一放官吏债,打大头脑的。至于居间说事,卖官鬻爵,只要他一口担当事无不成。也有叫他做"张多保"的只为凡事都是他保得过,所以如此称呼。满京人无不认得他的向郭七郎到京,一问便着,他见七郎到了,是个江湘债主,起初进京时节,多亏他的几万本钱做桩,才做得开,成得这个大气概,一见了欢然相接,叙了寒温,便摆起酒来。把轿去教坊里请了几个有名的矇矇前来陪侍宾主尽欢,酒散后,就留一个绝顶的妓者叫做王赛儿下相伴了七郎,在一个书房里宿了,富人待富人,那房舍精致,帷帐华侈,自不必说。

次日起来上张多保不待七郎开口,把从前连本连利一算约该有十来万了,就如数搬将出来,一手交兑一口里道:"只因京都多事,脱身不得,亦且挈了重资人江湖上难走;又不可轻易托人,所以迟了几年。今得七郎自身到此了交明了此一宗,实为两便,"七郎见他如此爽利,心下喜欢几便道:"在下初入京师,未有下处。虽承还清本利下却未有安顿之所,有烦兄长替在下寻个寓舍何如?"张多保道:"舍下空房尽多闲时还要招客,何况兄长通家怎到别处作寓?只须在舍下安歇待要启行时,在下周置动身下管取安心无虑。"七郎大喜,就在张家间壁一所大客房住了几当日取出十两银子送与王赛儿,做昨日缠头之费。夜间七郎摆还席,就央他陪酒。张多保不肯要他破钞了自己也取十两银子来送只叫还了七郎银子。七郎那里肯!推来推去,大家都不肯收进去,只便宜了这王赛儿下落得两家都收了,两人方才快活,是夜宾主两个与同王赛儿行令作乐饮酒,愈加熟分有趣,吃得酩酊而散,王赛儿本是个有名的上厅行首口又见七郎有的是银子,放出十分擒拿的手段来又七郎一连两宵,已此着了迷魂汤下自此同行同坐,时刻不离左右,竟不放赛儿到家里去了一赛儿又时常接了家里的姊妹轮递来陪酒插趣下七郎赏赐无算,那鸨儿又有做生日、打差买物事、替还债许多科分出来,七郎挥金如土,并无吝惜,才是行径如此,便有帮闲钻懒一班儿人出来诱他去跳槽下大凡富家浪子心性最是不常一搭着便生根的,见了一处,就热一处。王赛儿之外又有陈娇、黎玉、张小小、郑翩翩几处往来,都一般的撒漫使钱。那伙闲汉又领了好些王孙贵戚好赌博的牵来局赌几做圈做套,赢少输多,不知骗去了多少银子,七郎虽是风流快活,终久是当家立计好利的人只起初见还的利钱都在里头,所以放松了些手。过了三数年上觉道用得多了,捉捉后手看个已用过了一半多了。心里猛然想着家里头,要回家,来与张多保商量,张多保道:"此时正是濮人王仙芝作乱,劫惊郡县,道路梗塞。你带了偌多银两儿待往那里去?恐到不得家里人不如且在此盘桓几时,等路上平静好走只再去未迟。"七郎只得又住了几日,偶然一个闲汉叫做包走空包大二说起朝廷用兵紧急,缺少钱粮,纳了些银子就有官做;官职大小,只看银子多少。说得郭七郎动了火。问道:"假如纳他数百万钱,可得何官?"包大道:"如今朝廷昏浊,正正经经纳钱,就是得官,也只有数,不能勾十分大的,若把这数百万钱拿去,私下买嘱了主爵的官人口好歹也有个刺史做。"七郎吃一惊道:"刺史也是钱买得的?"包大道:"而今的世界,有甚么正经?有了钱百事可做,岂不闻崔烈五百万买了个司徒么?而今空名大将军告身,只换得一醉;刺史也不难的,只要通得关节,我包你做得来便是向"正说时,恰好张多保走出来,七郎一团高兴告诉了适才的说话,张多保道:"事体是做得来的,在下手中也弄过几个了,只是这件事在下不撺掇得兄长做,"七郎道:"为何?"多保道:"而今的官有好些难做,他们做得兴头的,都是有根基,有脚力,亲戚满朝,党羽四布,方能勾根深蒂固。有得钱赚一越做越高,随你去剥削小民了贪污无耻,只要有使用口有人情,便是万年无事的兄长不过是白身人,便弄上一个显官口又无四壁倚仗,到彼地方,未必行得去。就是行得去时,朝里如今专一讨人便宜,晓得你是钱换来的,略略等你到任一两个月了下有了些光景,便道勾你了,一下子就涂抹着,岂不枉费了这些钱?若是官好做时,在下也做多时了。"七郎道:"不是这等说人小弟家里有的钱,没的是官,况且身边现有钱财,总是不便带得到家,何不于此处用了些?博得个腰金衣紫几也是人生一世,草生一秋,就是不赚得钱时,小弟家里原不希罕这钱的;就是不做得兴时口也只是做过了一番官了,登时住了手,那荣耀是落得的,小弟见识已定,兄长不必扫兴二"多保道:"既然长兄主意要如此,在下当得效力。"当时就与包大两个商议去打关节,那个包大走跳路数极熟,张多保又是个有身家、干大事惯的人,有什么弄不来的事?原来唐时使用的是钱千钱为"缗",就用银子准时,也只是以钱算帐。当进一缗线,就是今日的一两银子;宋时却叫做一贯了人张多保同包大将了五千缗悄悄送到主爵的官人家里口那个主爵的官人是内官田令孜的收纳户,百灵百验。又道是"无巧不成话"其时有个粤西横州刺史郭翰方得除授,患病身故,告身还在铨曹几主爵的受了郭七郎五千缗,就把籍贯改注,即将郭翰告身转付与了郭七郎口从此改名,做了郭翰。张多保与包大接得横州刺史告身,千欢万喜来见七郎称贺,七郎此时头轻脚重,连身子都麻木起来,包大又去唤了一部梨园子弟。张多保置酒张筵,是日就换了冠带只那一班闲汉,晓得七郎得了个刺史,没一个不来贺喜撮空,大吹大擂吃了一日的酒。又道是:"苍蝇集秽口蝼蚁集膻,鹁鸽子旺边飞,"七郎在京都一向撒漫有名,一旦得了刺史之职,就有许多人来投靠他做使令的,少不得官不威,牙爪威又做都管,做大叔,走头站几打驿吏,欺估客,诈乡民,总是这一干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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