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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老了，我也老了，你说自己难看，那我也难看，我们都是一样的，你为什么还会这么想？” 于帘从来不知道，郁焉会有这样的一面。 她上学的时候虽然成绩不好，但是脾性好，人缘好，走到哪儿都是自信发光的模样。 工作之后也是天赋型选手，台里重视，年轻有为，看上去虽然收敛，但是眉眼中的骄傲遮都遮不住。 就这样一个人，会因为老了身体不好看，而在她面前自卑起来？ 于帘突然就有些难受，她们没有交流的那几年，她好像忽视了太多郁焉的改变。 郁焉说着就委屈了起来，“我看过了，每天都看，真的难看，你不要……” 她话音诧异地停住了，因为于帘松开了她的手，直接开始脱衣服。郁焉惊得嘴都合不拢，赶紧抬起手捂住眼睛，“你又干什么！” 于帘没说话，把自己上身的衣服全扒下来了。 房间里带着机器制出来的凉意，落在皮肤上，只余淡淡的寒意，于帘一点不觉得羞愧，低头看着自己这具已然显出了老态的身体，说：“郁焉儿，你把眼睛睁开。” 郁焉不肯，死死咬着牙，好像是懂了于帘的意思。 于帘又说：“你把眼睛睁开，看看我，郁焉儿。” 郁焉这回直接背过身去，抖着声音骂她，“你有病！你出去！走开！” 于帘便随着她的转身绕过去，抓住郁焉遮在眼睛上的双手，轻声哄她，“乖，就看一眼，你看一看我。我这么丑的样子，你在我面前有什么必要觉得自己不堪呢？” 郁焉死死合着眼不敢看，情绪翻涌着，她委屈、难过，替自己愤愤不平，又替于帘觉得不值，忍着忍着，眼泪就抖下来了。 她哭着说：“你把衣服穿上……我知道了……知道了……” 于帘替她擦去眼泪，“别哭了，我心要疼死了。” 话腻人，却腻得她自己想哭。 她没再逼着郁焉让自己留宿，但是心里却坚定了一个想法，本来没打算这么快实践，但现在她不想等了。 那天晚上，小机器人给郁焉讲了大y与小y一起冒险的故事。 “大y对小y说，我想带你离开，我们一起去看银河云海，好不好？小y想了想，她还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呢，心里也生出了向往，但是从没出远门的人会对远方产生恐惧，她有些害怕。” “不过小y再想了想，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是大y呢，有什么好怕的？于是，小y和大y一起，带着她们对远方的理想，带着对未知的期待，一起迈向了她们的冒险之路。这一路上，可能会遇见大怪兽，可能会遭遇自然的灾害，可是都没关系，她们会一直牵着手，会一直在一起。” 郁焉睡着了，手紧紧揪着被子，呼吸一会儿重一会儿轻，好像做了一个关于冒险的梦。 梦里她想起了一个人。 梦里她还想起了曾经的一次冒险远行。 她们去看雪。 是她想看雪，那个人却不太乐意的样子。她撒着娇，那人才无奈答应她，她们坐着最慢的交通工具，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看了一路漫长的风景，才到了那个冰天雪地的终点站。 现实却不及想象浪漫，她本来要失望，但是那人捧着她的脸轻声埋怨她的时候，她又觉得——可太好玩太浪漫了。 远行的意义从来不是风景，而是身边的那个人，郁焉这么想着，梦境慢慢变得清晰了起来，她恍恍惚惚，好似看见了那个暖气蒸腾的房间，有个女人搂抱着她，她们不着一物，她们轻声细语，讲着从前，讲着以后。 郁焉被房间门开的声音吓醒，那名字也险些脱口，“于……” 她喘着气，没回过神，夜深人静的光景里，她床边站着那个留宿未果的老女人。 郁焉被吓得不行，看了眼时间，于帘才离开三个小时。 于帘本想好好收拾一番行李，但是拉开包，却发现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没必要带走。但是为了给这次逃跑留一个仪式感，她还是编了好一会儿的复杂程序，在花姐和孟欣雨她们房间的门上留上一段话。 明天早上起来就能看见了，门上几个大字。 【勿念，会再见。于帘和郁焉留】 仪式感的程序走完了，她便空着手，强行用程序破开了郁焉的房门，站在人家的床尾，问她：“郁焉儿，我带你去看海，好不好？” 心潮澎湃，像第一次心动。 好在好在，都是为了同一个人。 郁焉觉得眼前的人恍恍惚惚，竟和梦境里重合了，她叫了一声，“于帘？” 于帘走过来，掀开她的被子，“走了。” 郁焉衣服都没换呢，被她拉了起来，脑子里有什么闪了一下，她又叫了一声，“……于大帘？” 于帘顿住，好久之后，收紧了掌心的手，“啊，你……真的要走了。” “我……”郁焉觉得自己想起了什么，但是又不敢相信似的，“我还没有换衣服……” “要我帮你吗？”于帘似乎着急了起来，催促着她，“赶时间呢，快点的。” 郁焉咬着嘴唇，缓慢地换了身好看的衣服，脑子里一下子过了很多事情，像是记得，像是做梦，她不敢信，又叫：“于大帘。” 于帘双手藏在背后，有些抖，她吸了口气，“郁焉儿，你想起来了？” “……好像是。”郁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吃药吃多了，吃出幻觉来了？ 老于姐，是她的于大帘？ “想起来就更好了。”于帘轻轻笑了一下，眉眼一片轻松。 她没觉得多意外。 于帘现在只想带着郁焉逃开，去更远更远的地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一切都是新的，只有她们还在一起。 于帘上前，揽住郁焉，亲了她一下，“走吧。真的走了。” 养老院的外面，有郁焉不知道的东西在等着她，也许是惊喜，也许是半夜的惊吓。不过她从来没有退缩过，没有逃开过，这样赤手空拳地奔未来，还是人生的头一次。 她问于帘：“我们……去哪儿？” 于帘替她打开门，想了想，“看在你想起来了的份上，就先带你去看看世界尽头。” 郁焉还没缓过来，“我……其实也没想起来很多。” “这样啊。”于帘又想了想，“那就随便去哪里吧，反正谈恋爱，怎么样都行。” 那天在养老院门口，她对郁澜和于湳说：“等郁焉病好了，我们就不回去了。我想带郁焉走，去好好地看一看这个世界，说不定……也许就在某个地方长眠了，也许会一直走到很远很远的世界终点去。不过，我希望能得到你们的祝福，大家彼此的人生都还很长，没必要互相牵绊，未来我要和郁焉一起去做想做的事，也希望你们能做自己想做的。就这样，走了。” 她们这个年纪，说起“走了”，就真的是走了。 二十六岁的时候她对郁焉说：“想和你去遥远的极点，去看世界尽头的灯塔。” 那是她们的婚礼。 最后，她要履行自己诺言，和那个始终如初的人一起。 她们会一起，去遥远的极点，去看世界尽头的灯塔，去徜徉银河里的云海，去看了这一生已知的、未知的，所有的缱绻。 于帘其实没有想过，至少第一次见到郁焉的时候没有想过，她们会一起度过如此漫长的人生，一起忍受时间的折磨，还能一起对未来怀着期盼与憧憬。 无论是年轻，成熟，亦或是苍老，和她一起走过，就算是此生。 这世界很好。 我们也很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