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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帘从病房里醒来。 她的眼眶还是湿润的, 视线也模糊着。想起最近几个月的事, 还有过去几十年的经历，竟觉得恍如隔世。 十七岁的时候，老于和顾秋简离婚。 还是那年，她被顾秋简拽到了南方, 认识了十八岁的郁焉。 十八岁的时候, 她因为过失伤人，被关进少管所将近两个月。 还是那年, 她初尝人事，和自己最心爱的女孩，悄悄许下了度过一生的愿望。 二十六岁那年, 她有了自己的两个小孩，哥哥叫郁澜，弟弟叫于湳。 还是那年, 她拥有了人生仅此一次的婚礼，看着郁焉从那一头走过来。 三十五岁的时候, 她的人生已经一片光明，已经是全国知名的大教授。 还是那年，郁焉成了平海台的台柱子，却在辗转场地的时候摔了一跤，本就断过一次的手臂又断了。 再然后…… 有很多很多人都离开了。 说要活到一百岁的顾秋简和老于，也突然没了。 红妈离开的那年，苏婉婷回去，接过了红园的担子。然后，她也再没有见过小艾了。 五十八岁那年，她还能收到陌生女人递来的名片，是学校里出了名的“老美人”。 也是那年，她习惯吃郁焉做的饭，习惯穿郁焉洗的衣服，习惯了郁焉的一切，却很久都没有抱过郁焉了。 然后老天索性开了个玩笑，让她们两个把过去都忘了。 ……多好笑啊。 于帘又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把自己的一半灵魂沉在了过去里，另一半灵魂……则用来想念那个还傻兮兮呆在养老院里的郁焉。 郁澜和于湳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医院里，到了门口之后，看见床上的人睁着眼睛发了会呆，然后又睡了过去。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敢进去。 于湳皱着眉，“医生说试药成功了，所以小妈这是都想起来了吗？” “应该……是吧。”郁澜在门口踌躇半晌，最后叹了口气，推开了门，走近，“小妈……你还好吗？都，想起来了吗？” 于帘没睡着，听见了声音，但是不想回应。 不过她翻了个身，算是表示知道了。 郁澜霎时眼眶又热又涨。 于湳踮着脚，皱着眉，做贼似的，从床尾绕到另一边，伸长了脖子想看一眼于帘。 没想到于帘突然睁开眼睛瞥了他一眼，于湳赶紧像被抓了似的，飞快缩回了他哥背后，“小妈！您先休息，哈哈，我们出去给你买点东西吃……” 郁澜被于湳拽到了门口，要迈出去的时候，听见于帘说：“于湳去买，郁澜留下。” 于湳松开郁澜的袖子，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大有“我先撤了你保护好自己”的意味在，乐呵地走了。 于帘从床上坐了起来，靠在枕头上，示意郁澜坐下。 她眼上的黑眼圈重得很，明明睡了很久才醒过来，却还是觉得身体又虚又乏。郁澜看出于帘不太舒服，赶紧倒了杯温水给她。 于帘眼底一软，仰头把水喝了。 要是于湳在这儿，肯定叽叽喳喳嚷个不停，哭天喊地、涕泪交加，反倒注意不到这些细微之处。 缓了缓湿润起来的嗓眼，于帘问道：“郁焉儿，联系你了吗？” “大妈……”郁澜眼睛又涨起来了，他低了低头，尽量稳住自己的音调，“给我打电话了，说了些别的事。” 于帘继续问：“什么事？” “有一个叫林念的烘焙师，说是大妈亲姐姐的儿子，跑去找大妈认亲了。”郁澜有些愧疚，明明现在是郁焉更加需要他，他却还是来医院了，“我打算看完您就去那边，林念最近去养老院去得很勤，我怕他吓着大妈。” “林念……”于帘想了想这个名字，一下子还真没想起来是谁。 啊。 星空蛋糕。 绿豆糕。 是他啊。 于帘弯了弯嘴角，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神态放松了一些，“郁焉儿现在胆子小的很，你早些过去。不过也不用太担心，我见过林念，没什么攻击感，不像个坏人。” 郁澜松了口气，“那就好。小妈……我其实想说，大妈现在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们要不要代替她去看一看，她以前的亲人？” “不着急。”于帘摩挲着杯子，眼神都快化成一汪柔水，“见别人之前，她得先见见我。” 郁澜一下子像被什么哽住了似的。 又来了又来了。 这熟悉的、被爱情塞了满嘴的如鲠在喉。 他一下不知是哭是笑，照小妈一贯的性格，可怜的大妈现在还傻乎乎的，不知道要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不过话既然说到了这儿，他也好奇了起来，“小妈，过年的时候……也不是，是最近这几年，你和大妈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于帘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你几岁了？” “啊？”郁澜愣了愣，“三，三十八……” 于帘继续看他，眼神揶揄，“谈过几次？” 郁澜成年之后就没有和她们谈论过这些话题，突然被戳中了什么，一下子脸都涨红了一些，“两，三次吧……” 不过于帘不是想打趣他，只是说：“那你难道不懂，时间对感情的消耗有多可怕吗？” 郁澜：“……嗯，现在懂了。” 没有别的敌人，时间就是最恐怖的存在。没有人可以做到几十年如一日地对一个人心动，身体和心，都是需要新的刺激的。 于帘笑了笑，“不过这么忘一次，我还挺高兴的，因为时间也向我证明了，不管我想去哪里浪，最终都会栽在郁焉手里——这不是应该的么？” 郁澜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于湳跑去买了些于帘喜欢吃的东西上来，回来的时候，看见他那在后辈面前从来都不苟言笑的小妈，竟然嘴角带笑地和郁澜说着话，一下子吓得脚步都怔住了。 “进来。”于帘看见了他，“戳在门口干嘛？” “没，没干嘛。”于湳把东西放好，给于帘摆好餐具，又用袖子把用餐的桌子擦了擦，恭敬地退到一边，“太后，您用餐。” 于帘看他好笑，“我没什么大事，休息一阵子就能回去了。你们工作也忙，看完郁焉儿就走吧。” “嗯……”于湳这回没缺心眼，“还是妈妈更重要，我决定先旷他一个月再说。” 郁澜：“……” “滚蛋。”于帘心情终于好了起来。 等于帘做了个初步的检查，医生说没什么太大的损伤，就是这次的药物用剂过猛，身体有些吃不消，缓缓就好了。 郁澜和于湳这才赶去养老院，去看看他们的小可怜儿大妈。 自从于帘一走，郁焉觉得整个养老院似乎都清静了。 刚开始的时候，她还挺担心的。 其一呢，是因为于帘那句“谈恋爱”，功重浩图颜社团让她觉得又羞又躁，只有老流氓才会说这种话吧？其二呢，她也偷偷打探了很多试药的事情，大概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怕这位老于姐一个吃不消就回不来了。 如果回不来了…… 郁焉想着，她会很难过的吧。 不过这种担心和难过很快就消失了，没有了于帘的养老院，简直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什么风景都变得美妙绝伦起来。 林念来上烘焙课的次数多了起来，郁焉学会了做很多好吃的食物，到最后甚至成了林念的助教，每节课都可以站在他旁边听课和操作。 她总是能第一个吃到自己做的东西，当食物落肚，她才知道为什么老于姐总是喜欢抢第一口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