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族小说

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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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这么麻烦,你要愿意放她一马,赶紧换个花名才是正事。” 墨书文十分执拗,别的都行,就这事不肯点头:“原本就叫这个,我不改。” 江依长叹一声,用食指骨节敲打着木桌,上面架着的一堆瓶瓶罐罐互相撞着作响。尖锐刺耳,听得墨书文心里发毛。 墨书文表情痛苦,夹杂着几分委屈,好像被人冤枉了,又找不出证据反驳,无能为力,双手去抓自己的头发,“我不明白,我只是作陪,最多喝酒而已……” 江大人眼前一亮,被点醒了,转过身,对着墨书文的眼睛森然一笑,反问道:“你,不是不能喝酒吗?” 江依气极,预感肺火就要一把烧上脑袋顶了,“我记性很好,你敢耍我。” 墨书文没什么底气,只道:“现在可以喝一些了。” 江依起身走到她身后,掀开厚重的帘布同门口守卫交代了几句话。 墨书文立时慌了,慌忙跪下认错,“没骗你,但确实是我有错。江依……” 她伏下上身,一个劲磕头,“我拿性命起誓!真的没有,你得信我!” 话音刚落,她很快就后悔了,不能这么说,倘若真死了就说不清了。 江依揉揉眉骨。 墨书文还在求饶:“我知你我往日不再,难有回旋余地,但情分……总是有的,一分二分总是有的!我认错,以后绝不再犯。” “我还知道!”墨书文又连磕了两个头。额头红了一片,身子一晃,心中灵光一闪,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于是磕磕绊绊的,继续把这句话补齐,“你爱重柳仰,不会忍心让她知道的。” 江依视线下移,眼前这个女人,好恶心的神态,分明咧着嘴笑却比哭还难看的一张脸,上面刻印着畸形的讨好,这个表情她见过一次。 少时出游在桥头看到一位老人卖伞,她心善,禁不住劝说,掏钱买了两把,还多给了一些,真到用的时候发觉是次品,顶上油墨不匀,伞柄也都是腐坏的破旧竹木。 那时的她被人拽着衣袖苦苦乞求,迎面凑上来的也是一样的神情。 江依胃中翻滚,恶心得要吐了,下意识向后退开。上次这么恶心是墨书文未经准许在她书房支了片摊子吃饭。许是等久了,没指示的事不敢做,书案大,半开的屋子,不设窗,屏风挡着,抱着饭碗吃了点。 “你以为呢?能传到我耳朵里,沸沸扬扬,至于别人,八成知道了。” 墨书文想把自己掐死,她裹得极厚,罩个笨重的大袄,没有棉絮,麻布缝麻布,沉甸甸,里面又是薄薄的衣裳,夹层中空透风。平时很冷,沙土地的寒夜会冻死人,太阳一落山,季节就转到了冬天。自从江依进了帐子,外面开始增设围板,烤火,很吵,又热又闷,脸是烫的,手脚冰凉,喘不过气,耳鸣一阵一阵,倒不如赶快昏死过去。 她在心中复述:再忍一忍,只要再忍一忍,她很快就走了。 如此拖延片刻,厚重的门帘又一次被掀开,冷风刮过,悬在头顶的那把刀终于松开了。匕首,白绫,鸩毒,一时间什么都过了遍脑子,就是没想到接下来要问什么。 墨书文忍不住回头,江依只是从帘外的冷风里接过一壶冒着热烟的清茶。墨书文力竭,手在发抖,顿时瘫坐在地。 见她吓成这样,江依竟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于是尖声关怀起来,“你妹妹呢?没跟你来这享福?” 她像突然让人药哑了,弓着背,坐在原地默默良久。 “怎么不说话,多辩几句让我听听。” 墨书文万念俱灰,“死了。” 江依闻言一怔,不再问话,忽然之间,墨书文变得很可怜,这点心绪不宁促使江依重新想起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她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既不知,自然可以若无其事仿佛无意提起,可她的确是刻意为之。 江依神色稍缓,言语不再尖刻,“念在旧相识,我便不计较,劝你一句,别再用这个名字。” 墨书文不敢言声,自耳后拢开头发,将一边脸用头发遮住。 江依伸出一只手。 墨书文没牵,她脸上又烫又凉,抬起手用掌心搓了搓耳朵。心中有声音问:你是看不得我伏低做小,还是看不得柳絮才高,高山仰止。 其实江依错了,越孤高才越像柳仰,墨书文不是那样,她谁也学不像,常人身处框架牢笼之中仍随心所欲安然自得,似乎轻而易举,可她永远学不来,学了这一处就放任另一处。所以才是东施效颦,倘若是个清亮如西施的佳人,做什么情态也无妨,又怎会平白惹人嘲弄。她头也不抬,小臂并起压在地上,把脸埋进去。 一连喊了四五声,墨书文一直不肯起来,江依急咳不止,很想踹人,鞋底擦过墨书文的头顶带起一阵风,她看着那双因为干燥寒冷而皲裂的手攥成的拳,手背纹路很重,小块小块肌理割成田地,零星几个灰黄的渍像烙印一样焊在她的关节处,一瞬心惊。 江依把腿收了回来,墨书文攥紧拳头,大概是帘没压严实,进了一阵小风。 “我让你起来。” 可我原本就叫这个名字。墨书文心里想,不能说,说了就是顶嘴。她不应该叫这个名字。 可是她自出生起就叫这个名了,假若柳大人及笄那年取字,那时的她已经七八岁了。既然如此,按时间走,谁在前,谁在后。 江依忍着躁火劝解道:“我不是故意为难你,我们在筹谋一件大事,三言两语解释不清。你呢,你生性最为正直,只要你说,你姓什么,自甘如此,和柳参政无关。那些传言,多难听的都有。” 墨书文“嗯”了一声,算是对她柔和语气的回应。 江依点头,“可我信你为人,若有难处,我带了些银两……” 她在灯下来回翻找,到腰间摸索。 墨书文忽然开口,不带情绪,像是指责她的怜悯:“我没拿过你一文钱。” 吃穿用度上匮乏过的人格外珍惜金银,固执地夸大财物里包含的真心,总想着投桃报李,涌泉以答,自以为真心换真心绝非亏本买卖,实则专陋,偏偏自己不觉得。年轻气盛又是一重因由,免不了做些蠢事。 她那时取了一大包铜板,用洗干净的白绳串起来,想把自己这些日子挣的都还给江家的姐姐,这位姑娘大有来头,送她的东西随便捡出一样就够她和妹妹花上几年。非亲非故,她不敢收,为防木头和银器撞出脆响,墨书文把饰物裹了几层布才放进食盒里,端正地抱在胸前,悄悄还回去。 这个姐姐自然不在乎她手里的仨瓜俩枣,为明自己的一份诚心,北方的小姑娘也有神情不明朗的时候,红着耳朵瞒住心跳,悄默声地把身家交出去,就是写明了不顾后路了。 那天日头狠毒,白昼很长很长,天黑了回到妹妹身边,哭着说把贵重的东西弄丢了,怎么都找不到,找了好几趟,来来回回所经之处都找遍了,还是找不到。妹妹握住她的手把她抱住,说姐姐不要哭,丢了不要紧,我们以后挣大钱了买更好的。 从那天起,墨书文便真当做自己不慎丢了东西。 此时讲钱不太巧妙,江依把这句看似陈述的反驳当成不识时务,她俯下身,揪起墨书文贴身的衣领仔细端详,凑近了去嗅,这个动作很费力,她坐在榻上,胸前的毛领几乎贴到膝盖。 不识相的东西。 此地有人烟,不少是京中外放出来的,其实就是朝中弃子,真纨绔是来不到这的,那些人不知抱着仰慕还是亵玩的心思,看不起柳仰,却在暗地里遥遥迷恋着。有了前因,墨书文这个人才能被拉出来捧上台面。 身在营中,这是军防重地,由不得自己做主,她只是众多凡人里最平庸的一个。江依知道她的德行,怎么看她都一样,柳仰在朝为官,两人自小一块长大,实在不能辜负,女官遥在京城登高望远,她在冰天雪地里吃沙土,怎么还能固执地、不知天高地厚地以为两个人到底有几分相似,这本就是,这怎么看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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