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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那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听着像是跳下了床后在穿衣服裤子。 “不是, 什么情况啊?随哥出什么事了?” “我现在开车过去,他还能动吗?能说话吗?他是吃了安眠药还是——” 沈则随嗓音哑沉:“林清铭。”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尾音相叠、辨不分明,于是便难以听清。 林清铭话音猛地一顿, 叫了声“随哥”,又急切地问:“随哥你怎么样?” 电话中响起钥匙晃荡的叮铃声响,紧接着是房门被匆匆摔上。 开了免提的通话在走廊中回荡,宋念初将音量调低了一些,对着话筒说:“遇到疯子了,他手臂被划了一刀。” 林清铭又震惊地“啊”了一声。 沈则随没有再说话,靠在轮椅上,苍白眉目间倦意明显。 宋念初尽量简洁地描述完了事情经过,听见那边林清铭频频吸气。 “你们下来,到小区门口等我。” 他说,“我开车过去,马上就到。” 派出所和医院在同一条道上,更近。 林清铭将宋念初载过去做笔录,又将沈则随送到医院里。 凌晨的急诊大厅灯火通明,是与这寂静深夜骤然相反的景象。 等候区中人并不少,但也不似白天那般吵闹,只余声声私语与压低了的忧愁叹息。 轮椅在医院中并不突兀,待叫了号,林清铭将沈则随推进急诊室。 医生过来为他处理伤口,一脸司空见惯,摇头念着年少冲动。 “还好你伤得不深,要是砍断了肌腱、损伤了神经,那就不是消个毒、做个缝合的事情了。” “年纪轻轻不要总是打架,你这腿还没好,手也伤着了,好好一个小伙子,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沈则随安静着,坐在那里,眸光疏懒疲沓,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什么打架,”林清铭却憋不住地反驳,“我随哥这是见义勇为才受的伤,跟打架没有一点儿关系!” “嘿,见义勇为啊?出什么事了?” 那医生挺惊奇,手上动作不停,拿着个小剪子剪开沈则随的衣袖。 男人的手臂露了出来。 医生话音止住,情不自禁地“嘶”了一声。 林清铭低头看来,眉心也跳了一跳。 失去了双腿,两只臂膀便变得分外重要。 所以他的手臂并不像其他部位的肌肉一样慢慢地萎缩了许多,弧度线条仍旧漂亮流畅。 但那双手还是与以前不一样了。 无论春夏秋冬始终被衣袖挡着的手臂布满伤痕,浅浅深深、纵横交错,一道又一道。 即便林清铭早就知道,也早就见过,在又一次看到那两双手臂时,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心惊肉跳。 伤疤变多了,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那医生抬起头,多看了沈则随几眼。 接下来缝合的时间中,医生变得分外沉默,脸上总挂着欲言又止的神色,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最后包扎好伤处,他重重叹了口气,拍了拍沈则随的肩膀。 “人生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医生摇摇头,眉头拧得死紧,语重心长道:“小伙子,你得对自己好一点。” 疼痛刺激着感官,伴随着方才在室外吹的冷风,让沈则随变得无比清醒。 “嗯。”他扯唇,弧度几不可察,“我知道。” 男人的态度平静又温和,简直不像是一个会在自己的手臂上割开那么多道伤口的人。 那医生见他仿若听劝,难免又多劝慰了几句,倘若不是深夜急诊足够忙碌,恐怕能坐下来好好做一做心理辅导。 他们从急诊室中出来。 外面的天色将近亮了,隐约能瞥见几抹鱼肚白。 “随哥,你以前…… ” 林清铭推着轮椅往外走,话音在喉咙里憋了许久,终究还是憋不住,“你以前不是说过,不会再那样了吗?” 男人从胸腔中轻轻呵出一声气音,似是在笑,又似是叹息。 “上瘾。”沈则随语调淡淡,“没事,我会控制。” 林清铭张了张口。 轮椅上的男人神色疲倦,眉眼间带着点漠然的厌世无谓之意。 他的情绪一时间有些难以自控,匆匆道:“我去上个厕所。” 轮椅停靠在急诊大厅墙边,周围空了下来。 沈则随慢慢地、慢慢地垂下脸,漆黑眼睫笼起。 修长分明的指节抵上眉骨,指腹用力摁住薄薄眼皮。他的视野变得光怪陆离,在开始疼痛时终于松手。 “……小随?” 一道声音从身侧响起。 那是一个女人,在深夜的急诊科中仍旧打扮得珠光宝气,看着像是位豪门贵妇。 她走过来,脸上带着惊喜的笑意,“真巧啊,你怎么也在医院?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沈则随其实并不太记得她的脸。 从前的他拥有太多,于是对旁人不甚在意,对不重要的人漠不关心。 现在的他刻意让自己去忽视别人的面容,以便忘记那一张张脸上的迥异神色。 但他记得她的声音。 尾音尖细,语调矫揉。 沈则随的眸光从她面上漠然滑过,又望向她的身后。 一个面容俊美的少年站在不远处,半边脸颊被贴了纱布,正在看他。 两人对上目光,那少年眼神古怪,走上前来,站在贵妇身边。 缠着纱布的手握上轮椅手轮,沈则随收回视线,向医院门口转动轮椅。 贵妇身侧少年嗤笑一声:“这就是你的新欢?” “小随?” “……沈则随!” 贵妇瞪了身侧少年一眼,被明显刻意地无视,失了面子,大步走到他面前站定,高跟在地板上踩得嗒嗒作响。 她双手抱臂,一只手拎着高奢包,另一只手的指甲敲着皮革提带,神色暗恼,又在看见沈则随的面容后稍稍缓和了些。 “我是向燕,你记得我吗?我是你妈妈的朋友,我们一起吃过饭的。” 轮椅被拦住了去路,沈则随掌心握着手轮,指尖攥紧。 那少年在一旁翻了个白眼,“嗤”了一声。 急诊大厅中隐约有人察觉到这边的动静,抬头望来,又很快低下头去。 在这里的人们大多没有心情去关注别人身上发生着的故事,但那些目光落在沈则随的身上,却让他感到如芒在背。 男人眉眼冷淡疏离,向上看时眼皮压成一条冷薄的褶,“别挡路。” “哟,”那少年又一次开口,阴阳怪气地对贵妇说:“原来你喜欢这一款。” 向燕的面容一阵青一阵紫。 像他们这种家庭,协议婚姻很常见,婚后生个孩子巩固利益关系,然后各玩各的,都再正常不过。 儿子年轻气盛,还身处叛逆期,看不惯他们这派作风,这也就算了。 这沈家被赶出家门的落魄少爷,又是从哪得来的底气,竟不给她半分脸面。 急诊大厅中坐了不少人,向燕不想在这种地方闹出笑话、引人注目,唇角僵硬地勾了一下,低下身来。 浓郁熏人的香水味冲沈则随扑面而去,向燕眼睛微微眯起,打量他的五官。 沈则随向旁侧偏开脸,眼尾不知何时浮现一抹猩红色泽,眉眼褪去方才的冷淡疏离,被浓重戾气所覆。 讥嘲戏弄、威逼利诱,话将要出口。 另外一道声音响起,带着几分迟疑。 “沈则随……?” 向燕动作一顿,直起身来。 纤瘦漂亮的女孩儿站在那里,一双眼眸水润黑亮,对上她打量的视线时眨了一眨,犹豫地冲她笑了一下。 向燕神态未变,眼珠往眼角斜了斜,余光看见轮椅上男人神态身体都瞬间僵了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