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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众人没有太缺心眼子的,见季翡之与祝薇红寒暄之际,婢子们轻巧又隐蔽地加了个座,便知这祝薇红是不请自来的。 “祝老将军如今还在北丘寒吗?”林谨然忽问。 “我听哥哥说,自他回来之后,祝将军也往西京去了,祝云赋倒是都在北丘寒。” 两句闲话,就是祝薇红明明无帖,却敢来梅苑诗会的底气了。 季家去北丘寒,肯定不是只寻碑林那么简单,最好是将季轻鸥的遗物、遗骨一并找到带回来。 都说强龙难压地头蛇,季家人去到北丘寒,必定要给几分面子,但那也是给祝老将军的,祝云赋算个什么,读书的功名尚且空空,沙场上的军功也没博来。 林谨然心道,‘祝云赋虽从军但也不是大字不识的莽夫,季家毕竟是季家,但凡读书之人,必定对季家心存敬仰,祝薇红这样做,未免有点太刻意。’ 她想了一想,又问:“祝两位嫡出公子,都是季家的凤梧学堂念出来的吗?” 何风盈轻嗤一声,总算笑了起来,微抬下巴示意那边满目傲然不知做给谁看的祝薇红,道:“季家倒是给了祝老将军这个面儿,只是要考问学识,谁来都是一样,要掂量自己的真才实学,这可不是施氏能作假的玩意,所以阿瓮考过了,那个没有,灰溜溜读太学去了。” 见林谨然若有所思的样子,何风盈又问:“姐姐是觉得,祝薇红替她哥哥记恨这一遭,眼见季家稍微有点事儿,可能得叫祝云赋帮把手,所以就蹬鼻子上脸了?” 林谨然拈了块糕吃着,点点头。 何青圆在边上听得认真极了,好奇问:“北丘寒是北境第一府城,也设知府,哪就一定用得上他呢?” “可碑林在城外,那是延绵不断的草甸荒原,蛮人胡人搅在一块,虽说这几年消停了些,但贸贸然出去还是不稳妥。”何风盈道。 林谨然也说:“再者,知府手上可调配的只有衙役,没有兵士,如果是你,你是想由衙役们护着呢,还是由兵士们们护着呢?” “唉,祝老将军怎么偏就不在北丘寒,这可就叫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了。”何青圆正感慨着,就见祝薇红居然环视一周,竟含笑朝这边走了过来。 “这就不麻烦季姑娘还要排座次了,我且就与我的好姐姐坐在一处,亲热亲热。” 季翡之也知道何祝两家的婚约,见何青圆目瞪口呆的样子颇像七弟书案上那个被爆竹声吓一跳的小陶人,半点不懂遮掩,心底厌恶的阴云之上又浮动着一丝想笑的情绪,道:“只这塌上坐四人,怕是有些挤。” 祝薇红竟是不语,睨了何青圆一眼,又去看何风盈。 那意思,不言而喻,要她让座。 何青圆神色一收,微微抿唇。 “祝姑娘与何妹妹关系亲厚也不必非得坐在一块吧,既这般,坐这好了。”林谨然见何风盈为难,便想站起来让了这位置。 “林姐姐。”何青圆怎么肯叫林谨然让步,忙起身轻扯她袖口,又对季翡之道:“还请季姑娘给我找个地儿。” 季翡之见她性子纯良好相与,就侧首看向卢听玉的位置,道:“何姑娘可愿同卢姑娘挤一挤?她是一个人来的,边上也清静。” 何青圆稍有犹豫,当然不是嫌弃卢听玉出身不高,而是担心扰了人家清净。 “我自然愿意,只不知卢姑娘肯不肯?” 见她说得诚恳,季翡之神色一柔,道:“她性子和煦,莫要担心,去吧。” 瞧着何青圆去跟那衣着穷酸的卢听玉坐在一块了,祝薇红很有些得意。 论起门第来,祝薇红本就有这份自傲的底气,可她也知道,这京中很多贵女都看不上她,看不上她母亲低微的出身,连带着也看轻了她和她兄长。 她们越是这般,祝薇红就偏要压得她们低头。 何风盈其实也不想何青圆退避祝薇红,凭什么呢?只是她更加不欲将事情闹得难看。 见何青圆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卢听玉面上一直含着十分温和的浅笑。 她俩先是拘谨地寒暄了几句,不过似乎挺投契的,卢听玉面上的笑意渐渐从唇角扩至眼眸,何青圆则是松快了很多,也不绞手指了,偏首笑盈盈地看着卢听玉,看口型似乎是在喊‘姐姐’。 何风盈见她与卢听玉相处融洽,略好受了几分,不冷不淡地道:“祝妹妹今儿怎么来了? ” 祝薇红听出她的不悦,心下却更为快意,笑道:“你来得,我怎么就来不得?” 何风盈厌恶祝家这门亲事不光是因为后宅冗杂,夫君无倚仗,还因为这施氏实在是没什么好人缘。 姑娘们过个生辰,聚个茶局,办个诗会,下帖子都是一门学问,更何况母亲那一辈人。 董氏自打同祝家订下亲后就没怎么大张旗鼓的弄过聚会了,实在要办,也都是让何风盈请她们小一辈的人来,只因为避不开施氏,索性不弄了。 祝薇红要稍好一些,她毕竟是生在京里,受过教养的,起码场面上的事情也不会少了她的份,何风盈觉得她那时候装得也挺像,跟着人家舞词弄札的,又不是真做学问,谁没读过几首诗呢,化用几首,且能糊弄。 只是她的性子傲慢骄矜,心底里又自卑,受不住人家说上一两句不好的,即便不同她说话,人家自说自的,她也认为人家在含沙射影,又在讥笑她娘的出身。 何风盈正想着祝薇红素日的行径,有些担心,就闻有笛声随风而来,婢女掩在梅林之中击磬以和,不见身影,却有乐声从四面八方而来,花瓣纷扰,真如仙境一般。 季家摆弄这些风雅之事,当属第一。 何青圆哪里还管什么祝薇红,祝薇黄的,早已经听得如痴如醉。 “卢姐姐,这是什么曲子呀?”一曲歇止,何青圆耐不住就问,她觉得卢听玉应该知道的。 “是季三姑娘改过的《梅花引》,较之原曲,更绵长温柔些。” 《梅花引》是很有名的古笛曲,季翡之虽然改过,但调子总还是那个调子,何青圆居然都没有听过。 卢听玉见她说问就问,一点矫饰都没有,质朴难得,不由得轻问:“小妹才来京中不久吗?还是说,从前养在观里?” “嗯,我从前陪祖母住在九溪呢,”何青圆有些好奇,又问:“养在观里,是什么意思?” “呵,”卢听玉轻笑,道:“养在观里啊,就是说有些孩子生下来体弱多病,或者如季三姑娘这般命格太贵,恐留不住的,就送到观中寄名养上一阵子,等过了命数里的那个灾厄再回到父母身边。” 两人说话时,诗会已经开场了。 季翡之先是诵了一首合情合景的咏梅诗,随后便拿起她起先说的诗册,一一分发起来,在场之人,人手一本。 何青圆见那诗册上落的名字不是某氏,就是一些化名,例如沁心居士,飘芦散人,或者是绿竹闲客之类的。 “姐姐有诗在上头吗?”何青圆又问。 卢听玉颔首,神色中跃出一丝俏皮来,道:“你猜是哪个。” 依着她的名字,何青圆指尖抚向‘飘芦散人’,试探问:“这个?” “原是这个的,硬是叫三姑娘给换了去,把她的‘绿竹闲客’抛给我了。”卢听玉笑道。 与人相交,若出身原本就有个高低的,交往时很容易一个高高在上,一个曲意逢迎,但卢听玉和季翡之自幼年时相识,陆陆续续在观中住了很久,相依相伴的情分难得,断不是那种虚情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