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族小说

锦瑟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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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写孤苦的王生受到妻子的折磨凌辱,感到生不如死,意欲自杀。于是来到一处专门“收养九幽横死无归之鬼”的给孤园,由于在那里勤勉工作,又在天魔之劫中救了天女锦瑟,于是与锦瑟结为夫妻,重返故里,享受丈夫应有的妻妾之乐。

在人类社会中,悍妻现象所在多有,而《锦瑟》中的王生所遇是一个极端的例子。作者赋予事件的背景颇值得注意,王生不仅性情懦弱,吃软饭,科举失败,而且因为“少孤,自为族,家清贫”,缺乏宗法社会中重要的家族依靠。王生的妻子不仅性格骄倨,是富翁之女,大概对于婚姻本来就不满意,父亲一死,失去管束。这些因素加在一起,构成了妻子可以明目张胆地凌虐丈夫。王生在阴间的遭遇,对于他的性情的磨练具有决定的意义,也是他能够慨然援救锦瑟的原因。但明伦对此引申评论说:“不到万分困苦,不下十分功夫,如何做得出大学问,如何干得出大事业。”不过,王生重返家门,妻子愧疚自杀,锦瑟与之相聚可以理解,陕中贾某的妾归了王生,王生还占有了锦瑟的婢女,则显示出男权主义下的恶习。

沂人王生,少孤,自为族。家清贫;然风标修洁,栖然裙展少年也。富翁兰氏,见而悦之,妻以女,许为起屋治产。娶未几而翁死,妻兄弟鄙不齿数。妇尤骄偶,常佣奴其夫;自享馐馔,生至,则脱粟瓢饮,折稊为匕,置其前。王悉隐忍之。年十九,往应童试,被黜。自郡中归,妇适不在室,釜中烹羊臛熟,就啖之。妇人,不语,移釜去。生大惭,抵箸地上,曰:“所遭如此,不如死!”妇恚,问死期,即授索为自经之具。生忿投羹碗,败妇颡,生含愤出,自念良不如死,遂怀带人深壑。

至丛树下,方择枝系带,忽见土崖间,微露裙幅;瞬息,一婢出,睹生急返,如影就灭,土壁亦无绽痕,固知妖异;然欲觅死,故无畏怖,释带坐觇之。少间,复露半面,一窥即缩去。念此鬼物,从之必有死乐。因抓石叩壁臼:“地如可入,幸示一途!我非求欢,乃求死者。”久之,无声。王又言之,内云:“求死请姑退,可以夜来。”音声清锐,细如游蜂。生曰:”诺。”遂退以待夕。未几,星宿已繁,崖间忽戍高第,静敞双扉。生拾级而入。才数武,有横流涌注,气类温泉。以手探之,热如沸汤;不知其深几许。疑即鬼神示以死所,遂踊身人,热透重衣,肤痛欲糜;幸浮不沉。泅没良久,热渐可忍,极力爬抓,始登南岸,一身幸不泡伤。行次,遥见厦屋中有灯火,趋之。有猛犬暴出,龁衣败袜。摸石以投,犬稍却。又有群犬要吠,皆大如犊。危急间,婢出叱退,曰:“求死郎来那,吾家娘子悯君厄穷,使妾送君入安乐窝,从此无灾矣。”挑灯导之。启后门,黯然行去。入一家,明烛射窗,曰:“君自入,妾去矣。”生入室四瞻,盖已人己家矣。反奔而出。遇妇所役老媪曰:“终日相觅,又焉往!”反曳入。妇帕裹伤处,下床笑逆,曰:“夫妻年余,押谑顾不识耶,我知罪矣。君受虚诮,我被实伤,怒亦可以少解。”乃于床头取巨金二铤置生怀,曰:

“以后衣食,一惟君命,可乎?”生不语,抛金夺门而奔,仍将入壑,以叩高第之门。既至野,则婢行缓弱,挑灯尤遥望之。生急奔且呼,灯乃止。既至,婢曰:“君又来,负娘子苦心矣。”王曰:“我求死,不谋与卿复术活。娘子巨家,地下亦应需人。我愿服役,实不以有生为乐。”婢曰:“乐死不如苦生,君设想何左也!吾家无他务,惟淘河、粪除、饲犬、负尸;作不如程,则刚耳劓鼻,敲肘刭趾。君能之乎?”答曰:“能之。”又入后门,生问:“诸役可也。适言负尸,何处得如许死人?”婢曰:“娘子慈悲,设‘给孤园’,收养九幽横死无归之鬼。鬼以千计,日有死亡,须负瘞之耳。请一过观之。”移时,入一门,署“给孤园”。入,见屋宇错杂。秽臭熏人。园中鬼见烛群集,皆断头缺足,不堪入目。回首欲行,见尸横墙下;近视之,血肉狼藉。曰:“半日未负,已被狗咋。”即使生移去之。生有难色。婢曰:“君如不能,请仍归享安乐。”生不得已,负置秘处。乃求婢缓颊,幸免尸污,婢诺。行近一舍,曰:“姑坐此,妾入言之。饲狗之役较轻,当代图之,庶几得当以报。”去少顷,奔出,曰:“来,来!娘子出矣。”生从入。见堂上笼烛四悬,有女郎近户坐,乃二十许天人也。生伏阶下。女郎命曳起之,曰:“此一儒生,乌能饲犬;可使居西堂,主簿。”生喜,伏谢。女曰:“汝以朴诚,可敬乃事,如有舛错,罪责不轻也!”生唯唯。婢导至西堂,见栋壁清洁,喜甚,谢婢。始问娘子官阀。婢曰:“小字锦瑟,东海薛侯女也。妾名春燕。旦夕所需,幸相闻。”婢去,旋以衣履裳褥来,置床上。生喜得所,黎明,早起视事,录鬼籍。一门仆役,尽来参渴,馈酒送脯甚多。生引嫌,悉却之。日两餐,皆自内出。娘子察其廉谨,特赐儒中鲜衣。凡有赍赉,皆遣春燕。婢颇风格,既熟,颇以眉目送情。生斤斤自守,不敢少致差跌,但伪作騃钝。积二年余,赏给倍于常廪,而生谨抑如故。

一夜,方寝,闻内第喊噪。急起,捉刀出,见炬火光天。入窥之,则群盗充庭,厮仆骇窜。一仆促与偕遁,生不肯,涂面束腰,杂盗中呼曰:“勿惊薛娘子!但当分括财物,勿使遗漏。”时诸舍群贼方搜锦瑟不得,生知未为所获,潜入第后独觅之。遇一伏妪,始知女与春燕皆越墙矣。生亦过墙,见主婢伏于暗陬。生曰,“此处乌可自匿?”女曰:“吾不能复行矣!”生弃刀负之。奔二三里许,汗流竟体,始人深谷,释肩令坐,飓一虎来。生大骇,欲迎当之,虎已衔女。生急捉虎耳,极力伸臂入虎口,以代锦瑟。虎怒,释女,嚼生臂,脆然有声。臂断落地,虎亦返去。女泣曰:“苦汝矣!苦汝矣!”生忙遽未知痛楚,但觉血溢如水,使婢裂衿裹断处。女止之,俯觅断臂,自为续之;乃裹之。东方渐白,始缓步归。登堂如墟。天既明,仆媪始渐集。女亲诣西堂,问生所苦。解裹,则臂骨已续;又出药糁其创,始去。由此益重生,使一切享用,悉与己等。臂愈,女置酒内室以劳之。赐之坐,三让而后隅坐。女举爵如让宾客。久之,曰:“妾身已附君体,意欲效楚王女之于臣建。但无媒,羞自荐耳。”生惶恐曰:

“某受恩重,杀身不足酬。所为非分,惧道雷亟,不敢从命。苟怜无室,赐婢已过。”一日,女长姊瑶台至,四十许佳人也。至夕,招生入,瑶台命坐,曰:“我千里来,为妹主婚,今夕可配君子。”生又起辞。瑶台逗命酒,使两人易盏。生固辞,瑶台夺易之。生乃伏地谢罪,受饮之。瑶台出,女曰:“实告君:妾乃仙姬,以罪被滴。自愿居地下,收养冤魂,以赎帝谴。适遭天魔之劫,遂与君有附体之缘。远邀大姊来,固主婚嫁,亦使代摄家政,以便从君归耳。”生起敬曰,“地下最乐!某家有悍妇,且屋宇隘陋;势不能员园委曲,以每其生。”女笑曰:“不妨。”既醉,归寝,欢恋臻至。过数日,谓生曰:“冥会不可长,请郎归。君干理家事毕,妾当自至。”以马授生,启扉自出,壁复合矣。

生骑马人村,村人尽骇。至家门,则高庐焕映矣。先是,生去,妻召两兄至,将箠楚报之;至暮,不归,始去。或于沟中得生履,疑其已死。既而年余无耗。有陕中贾某,媒通兰氏,遂就生第与妇合。半年中,修建连亘。贾出经商,又买妾归,自此不安其室。贾亦恒数月不归。生讯得其故,怒,系马而入。见旧媪,媪惊伏地。生叱骂久,使导诣妇所,寻之已遁;既于舍后得之,已自经死。遂使人异归兰氏。呼妾出,年十八九,风致亦佳,遂与寝处。贾托村人,求反其妾,妾哀号不肯去。生乃具状,将讼其霸产占妻之罪。贾不敢复言,收肆西去。方疑锦瑟负约;一夕,正与妾饮,则车马扣门而女至矣。女但留春燕,馀即遣归。入室,妾朝拜之。女曰:“此有宜男相,可以代妾苦矣。”即赐以锦裳珠饰。妾拜受,立侍之;女挽坐,言笑甚欢。久之,曰:“我醉欲眠。”生亦解履登床,妾始出;入房,则生卧榻上;异而反窥之,烛已灭矣。生无夜不宿妾室。一夜,妾起,潜窥女所,则生及女方共笑语。大怪之。急反告生,则床上无人矣。天明,阴告生;生亦不自知,但觉时留女所、时寄妾宿耳。生嘱隐其异。久之,婢亦私生,女若不知之。婢忽临蓐难产,但呼“娘子”。女人,胎即下;举之,男也,为断脐置婢怀,笑曰:“婢子勿复尔!业多,则割爱难矣。”自此,婢不复产。妾出五男二女,居三十年,女时返其家,往来皆以夜。一日,携婢去,不复来。生年八十,忽携老仆夜出,亦不返。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白话]沂州府有一个王生,小时候就死了父亲,便自成一族。他的家境非常清贫,却是一位风度俊美,仪态翩翩的年轻人。一个姓兰的富翁,见了他非常喜欢,把女儿嫁给了他,答应为他盖房子、治产业。媳妇娶过门不久,兰老头就死了。他的妻兄弟们都对他鄙夷不屑,而他的妻子更加傲慢,常常把自己的丈夫当成佣人奴仆一般看待。她自己享受着珍馐美味,而王生回到家里,她却只给碗粗米饭、一瓢汤,再折两根树枝当筷子,放在他的面前。王生都忍受下来。王生十九岁的时候,到郡县参加秀才考试,但没能考中。他从郡里回来,恰好媳妇不在屋里,他看锅里燉的羊肉汤已经熟了,就盛了吃起来。媳妇进了门,一句话不说,只是把锅端走了。王生非常羞惭,把筷子扔在地上,说:“人生受到这样的待遇,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媳妇也很气恼,就问他什么时候死,还马上递给他绳子,让他用作上吊的工具。王生气得把手中的汤碗扔了出去,一下子把媳妇的脑门给砸破了。王生满含悲愤地出了家门,自己想确实是生不如死,便怀揣绳索进了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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