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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ockquote>昨天，从寻访北洋水师的考察中回到家中，接到一个日本旧书商的电话。因为我经常从他那里购买旧图书，所以他发现与中国有关的旧书，常和我联系。这一次，他告诉我有人愿意出让一部其先人留下的照片集，问我有没有兴趣。</blockquote><blockquote>根据描述，这部照片集的主人原是一名日本二战时期下级军官，名叫铃木。此人1937年被征召从军，到达中国东北，故此，拍摄了很多当时当地的照片，此人死后，其照片集被作为遗物送回日本。其遗族将这部集子捐赠给一个老兵会组织。现在，这个老兵会因为人员死亡殆尽，仅有第二代成员不能维持已经解散，这部照片集遂为书商所收集。</blockquote><blockquote>因为刚刚考察回来，十分疲倦，我有些犹豫。那位书商大概感到了，于是提醒我这部集子中有很多当时战斗的照片，他知道我对军事历史感兴趣。他认为这可能是我想要的东西。</blockquote><blockquote>战斗？当时东北的日军在和谁战斗？</blockquote><blockquote>我忽然意识到——那是东北抗日联军啊！</blockquote><blockquote>因为条件太艰苦，东北抗日联军的战斗历史，极少照片佐证，假如这部照片集与他们相关，其历史价值难以估量。</blockquote><blockquote>我于是决定立即前去。这一部照片集颇为精美。镂制的封面显示其质地颇为不菲。</blockquote><blockquote>我迫不及待要看，但又不能表现得太急切，于是，上茶，谈天，然后，才是看货。</blockquote><blockquote>从扉页来看，是日军军官铃木在“满洲国”的个人留影。</blockquote><blockquote>粗粗看来，其内容颇为丰富，例如，日军的慰安所和“满洲慰安妇（即强迫中国女性担任的慰安妇）”。</blockquote><blockquote>但是，很快，就发现了一张又一张与战斗有关的照片。</blockquote><blockquote>1938，抚远，大讨伐中与“匪”战迹；</blockquote><blockquote>1938，冬季，林口河岸，在追击退却中的抗联部队；</blockquote><blockquote>突袭抗联营地的时候，铃木的战马被抗联战士击毙；</blockquote><blockquote>战死于大雪之中的抗联战士（桦川）；</blockquote><blockquote>火葬被抗联击毙的日军少尉桶口；</blockquote><blockquote>……</blockquote><blockquote>因为在谈购买，按照不成文的规矩，不好拍摄其内容，以上照片，是我用随身带的小照相机匆忙中偷拍的。</blockquote><blockquote>我想，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说你开个价吧。</blockquote><blockquote>这位书商和我算是老打交道了，人品不错，他开了一个如此的价格：</blockquote><blockquote>第一，要买必须全本，不能分着卖；</blockquote><blockquote>第二，小号照片（我看在2寸以上）一张100日元，中号照片一张200日元，大号照片一张500日元，相册本身和铃木的照片说明白送。</blockquote><blockquote>这个价钱公道吗？他拿着计算器问我。</blockquote><blockquote>公道？我心中觉得他的价钱，确实很公道了。要知道，这不是印刷品，而是照片，底片也大概早就毁掉了，具有独一无二的性质。1938年的老照片，100日元，也就是8块人民币一张，这实在不能算贵……</blockquote><blockquote>不过，我还是没法接受这个价钱。</blockquote><blockquote>因为这本相册的照片太多了，共计八百余张，里面很多与抗联无关，是在华日军的生活照、和苏军的对峙、当地风景人物等，如果都是小号的，要八万日元，里面还有中号和大号的，书商算下来，共计要十万六千多日元。</blockquote><blockquote>这样，就折合人民币八千多元。</blockquote><blockquote>萨是工薪族，花八千多元买一本相册，还是要讲讲价钱的。</blockquote><blockquote>我们谈了，价格降到十万日元，书商再不肯降，说再降就没有利润了。</blockquote><blockquote>我说你收这个相册一定花的钱没有这样多。</blockquote><blockquote>书商笑笑，还是不同意降价。</blockquote><blockquote>因为天太晚了，我们决定明天（也就是今晚）再谈，我开的价钱是6万日元相当于5,000人民币，我的心理价位，再高一两万，也可以接受。</blockquote><blockquote>不过，今天上班，却总有点儿神不守舍。</blockquote><blockquote>总觉得那些照片在呼唤，特别是有一张我看到的照片上，一名牺牲在雪原林海中的抗联战士死不瞑目的面孔。</blockquote><blockquote>我可以想象，在百倍敌军的重围中，这名抗联战士边打边退，直到在这片松林中被敌弹击中，他卧倒，用手枪继续抵抗，又接连被命中，终于牺牲。但直到战死，依然保持着射击的姿势。日军小心翼翼地接近，一名日兵用脚踢开他的枪，把抗联战士的面孔翻过来，证明他确己死亡（他的腿依然保持着军人射击的姿态，却面孔后仰，右手甩在一边，故此我如此推测）。这时，携带着相机的铃木走过来，拍了这张照片……
</blockquote><blockquote>1938年，东北沦陷已经七年了，他们是怎样战斗过来的？他们可知道在南面，整个中华民族的抗战已经开始？</blockquote><blockquote>不知道这些照片背后承载了多少历史。</blockquote><blockquote>这一天都让我不安。</blockquote><blockquote>如果这部影集被别人买去，我会怎样后悔呢？</blockquote><blockquote>算了，今晚再去，哪怕他不肯让价钱，我也要把它买下来。</blockquote><blockquote>希望，不要太晚。</blockquote>
那一天一直心绪不宁，而很多朋友已经来与我联系，愿意分担费用，唯一的要求——把它拿下来！
直到下班，飞快地取了钱，赶到书商那里，终于把这部照片集拿到了手。
我写了一篇博文来说这件事——
<blockquote>所有照片都已到手，说明的一部分的原件已经遗失，但老兵会有打印件，会在最快的时间内寄送过来。粗粗翻阅一下，包含的照片主要反映了1938年前后日军在汤河、依兰、桦川、萝北、林口等地的作战活动，拍摄者铃木还曾被调到宝清和公主岭集训，专门研究对抗联的作战。在此期间，他又随其他部队“实习”，在长白山和抗联部队进行了战斗。铃木的驻地在杨荣围子，是日军在黑龙江省东部和抗联作战的一个前进据点。已经在标注中发现了“赵尚志”的名字，希望这部照片集，能够对研究抗联和整个东北抗日战争史提供新的参考。</blockquote><blockquote>这本相册，十月，我会把它带回国。</blockquote><blockquote>这是一个很好的中秋节，虽然我已经基本忘掉了中秋节的感觉。</blockquote><blockquote>日本没有中秋，但我也不甚在意，前几天，上海文广电视台拍摄中秋专辑，找了我做嘉宾，问到我对中秋节的感受，我的回答是：</blockquote><blockquote>中秋只在我心中，而不是在日历牌上，所以，我们可以把每一天作为中秋节，日期并不重要。</blockquote><blockquote>今天，世界越来越小，小到48小时以内，你可以从地球任何一个角落赶回家；我们的家却越来越大，大到我们的家人可能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blockquote>
所以，中秋是哪一天并不重要。
从书商那里出来，抬头看到一轮明月在云中穿行，却有无限感慨。
天虽然黑，但我知道自己并不孤单。当我发出前面的文章《雪原犹闻荡倭声》，谈起一点困难的时候，有那样多的朋友伸出手来，令我感到十分温暖。
我倒觉得今天是一个感恩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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