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族小说

注意熊出没 (第1/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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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离开东京的时候还有太阳,沿东北线高速公路走了不到两个小时,天便阴得傍晚一般。一辆有“北海道”标志的大货车压在我的前面,稳扎扎地挡着,不给让路。货车上装了很多马,那些马不甘旅途寂寞,纷纷从高高的栏缝间探出头来,往我的车上看。探头探脑的马,样子很滑稽,让人想起了迪斯尼的动画片。我这辆普通1X^0丁八汽缸容量有限,超不过去,只好死心塌地地跟在大货车后面,穷追不舍。车上的速度报警装置开始叮咚作响。汽车每小时已超出一百五十公里,见前面的货车依旧老虎似地跑得很猛,便想那司机心理素质和技术水平一定都不错。

中午时候,我将车拐进高速公路边一个封闭停车场,因为已近日本东北部边缘,所以一钻出汽车立即感到了风的严酷,我赶紧从车后厢拉出大衣披了,三步两步朝食堂跑去。

停车场的食堂里很热闹,食者均为东北线北去的旅客,我从服务台取了一张东北线交通图,在靠窗的桌前坐下来,仔细地寻找要去的地方^熊之巢。高速公路提供的地图十分简单,印刷精美的风景照片占了太大面积,使人感到它的目的只适于旅游而非其他。地图上没有熊之巢这个地方,让我很失望。服务员走过来问我吃什么,看着墙上挂着的饭价纸条,我说要吃炒米饭。这时开大货的司机由货车停车场跑过来,他进门的时候不是用手推,而是用肩扛,所以人是整个儿横着撞进来的。他坐在我邻近的桌上,椅子与我背靠背,要了一大碗拉面,一份饺子,一份盖浇饭,这样伟大的饭量是我到日本以来头一次见到的,大概快赶上相扑运动员了。其实大货司机并不高大魁梧,与他的车相比反显得瘦小枯干,还戴着眼镜,论长相,还没有他车上的马漂亮。面来了,头号大碗,他吃得狼吞虎咽,响亮的吸吞声不时地敲击着我的耳鼓,我偷偸地回过头去看他,他已经吃得冒了汗。后来他把外衣脱了,挂到我这边的衣架上,看我在一边吃饭一边查地图,就问我要去哪里,我说去青森的熊之巢。他说熊之巢是东北甲田山脉内的一个小村,那样的地方只有详细的县行政图才标明,一般地图上根本查不到。我问他是否去过熊之巢,他说去过,那里山大林深,景致十分优美。初秋的时候,他与同伴们去狩猎,迷了路,糊里糊涂地到了那里,后来才知道那儿就是熊之巢。我问他知不知道村里有个叫柴田幸雄的中年人,他说不知道,只知道村里的小学校有两间教室九个学生。我问他山路是否好走,他说可以通汽车,都是桕油路,现在日本巳经没有不通公路的村庄了。我放了心,看来一切正如临行前研究室主任久野估计的:地点看似偏远,其实未必难行。吃完饭却不想立即起身,旅途中的片刻休息显得十分珍贵。我去茶炉前倒了两碗煎茶,给他捎了一碗,他弯弯身子,表示感谢。问我这样冷的天为什么要去熊之巢。我说搞中国归国残留孤儿的情况调查。他说这是个艰苦的工作,我说是的,当年以开拓团等各种名义开进中国东北、内蒙地区的日本人大多来自偏僻贫困的农村,由此由中国返回的“孤儿”们的定居地便往往是地图上难以寻见的小村落,害得我不得不往熊之巢这样的地方跑。他拿起那张东北交通图来看了一会儿,摸出笔来,在十和田市拉出一条线来,说你在十和田出口下高速,沿路一直往左,过烧山转道向北,行二十公里就会看到一个叫猿屋的小镇,猿屋离熊之巢已经很近了。今晚你就宿在猿屋,明天白天再去熊之巢,那里山道弯曲,陡峭,夜间行车容易出事。接着他又画了沿线的村记,公路里数,认真负责的精神让我感动。

走出食堂门口,天空飘起了小雪花。我说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啊,他说北海道那边早已被雪盖严了,滑雪的游客使得许多旅馆爆满,拥挤的札幌街头满是各地去看雪塑的人流,乱嘈嘈的。又说快到十和田时他在前面给我发左转信号,让我千万注意,错过出口,车就开到青森去了。我说知道了,又夸他那些马很好看,他说那都是种马,一匹马的价格抵得上一辆“奔驰”,“奔驰”坏了可以修理,这些马坏了无法挽回,所以他的车开得很小心。我想象不来,他不拉马的时候会把车开到什么程度。又走,他在前我在后,相距一百米。公路两侧的低矮丘陵变为险竣高山,零星的雪花也变作细小冰粒,敲在挡风玻璃上沙沙作响,高速公路和指示灯不断打出字幕警告:“下雪路滑,保持车距”;“冰段路面,降速”;“注意横风12米”;“前方2公里有故障车”……我浑身出了汗,不住地用右脚轻点刹车,不敢有一丝松懈。车进青森境界,猛然道路左侧一黄底黑字警告牌闯入眼帘:

注意熊出没醒目的大字令我分神,这样的天气,这样的路面,再有熊来添乱,让人如何招架?路侧,“注意熊出没”的告示越来越多,可以想见此段公路狗熊出现的频繁,脑海内不由得显出遇熊的精彩场面和回去向同事们大吹其牛的快意。前面“北海道”车开始打左转信号,提示我注意左侧出口,我将车速放慢,左转下路,那货车风驰电掣般朝前驶去,我鸣笛致谢,风雪太大,可能他什么也没听见。

依着北海道司机的指路图,我到达猿屋时天已黑尽,看表才不过下午五点钟。从早晨到现在,我已行驶了近千公里,这在国内难以想象。我把车停在一个叫大田的旅馆前,其实周围旅馆也还有几家,之所以选择大田,是因为它的外表很像川端康成笔下《伊豆的歌女》歇息的那个旅馆,是完完全全的日本式建筑。拉开木门是个厅,不大,一个满头银丝,精神矍铄的老太太正坐在蒲团上看电视,电视里笑星志村与加藤正在出洋相,志村歪着脑后的束发在翻白眼儿,加藤正扬石灰一样地给炒面上撒胡椒面。

我说打扰啦!大田老太太把视线由电视转向我,惊奇地说是住宿?我说是。她说坏天气里来的客人该算贵客,应该按最高礼节接待。说着跪正,认认真真地磕了头,我也慌忙跪下去,向老太太答礼。老太太热情的寒暄使我手足无措,巴不得赶快钻进房间去好好舒展一下。大田敏捷站起身的同时从身边的柜里取出日本睡衣、腰带和手巾一类东西,对我说现在是旅游淡季,房子全部空着,等到明年滑雪场建起来,这里夏日避暑,秋日打猎,冬日滑雪,那时她的生意就好做多了。她问我愿不愿意住带套间的大屋,我说大小无所谓,只要暧和,青森的天气比东京低了十几度,我都快冻僵了。大田说房间内有电供热炉,还有被炉,屋外有露天温泉。住在这儿不会感到冷。又说,旅馆带有家庭民宿性质,管饭,既住进来就球了她们家的一员,我想吃什么她可以叫人去做,大菜也行,家常便饭也行。我说吃家常饭吧,她说她热汤面的手艺不错,待会儿做一锅连汤煮的面给我端到房间去,驱驱肚里的寒气。

就这样,我住进了带套间的高级间,大田按60。石收房价,这无疑是沾了旅游淡季的光。走廊的地板是木头的,有年头了,走上去吱吱作响,震得两侧的玻璃也哗啦哗啦的,房屋很矮,伸手可够到房顶。整个旅馆,连走道、褛梯,包括我住的房间,都收拾得一尘不染,房内的拉门上画着淡淡的山水画,称为“被炉”的小方桌下,红外线灯热热地烤着,桌子用方被遮盖,上面铺着硬桌面,人在桌前坐了,可以将腿伸进被里烤热,这是日本独特的取暖方式。按惯例,住下后的第一件事是洗澡,我换上衣服,蹬上木屐,啪打啪打地)硕走廊来到屋后的温泉。泉边有木头的长凳,可卧可坐,几块大石,巧妙地围成一个水池,满满一池热汤,清澈见底。我将身体泡进热水中,枕着光滑的石块,嗅着略带硫磺味儿的水汽,望着自黑暗天空中纷扬而落的雪花,心情很愉快,自信这次的调查实该算一趟美差。我在某大学作研究员,参与久野研究室搞中国残留孤儿问题的专门研究,因为研究室隶属法律经济学部,所以研究的专题多带有法经意味。久野对我这名北京来的研究员很满意,我在国内干过记者,能吃苦,头脑敏锐,是他在研究室的支柱。这次来东北地区调查,同室人畏天气严寒,道路险恶,加之又临近新年,拖家带口者都不愿前往,我的毅然出行使久野很感动,除了所花费用实报实销外,另加四万日元补助费,这对办事向来一丝不苟的日本人来说真是有点破天荒了。我之所以愿意出来,是想躲过这可怕的“新正黄金周”。整整一周的放假时间,商店关门,饭馆停业,校内连暖气也停供,在曰本人阖家庆新春时,留学生们就只剩下了冻得钻被窝的份儿,故有话说:日本人过年,我们过蔫,这个总结简直生动极了。与其“过蔫”,不如开车出来逛,管他什么地方。正因为搞调查,我才会来到优美的山村,洗这惬意的温泉,这般悠哉游哉的快活。泡到得意时,我放开嗓子唱起来:朔风吹,林涛吼,峡谷震荡。望飞雪漫天舞,巍巍群山披银装,好一派北国风光……京剧样板戏的二黄散板,经我这破沙锅式的跑调嗓子唱出,很有些变味儿,好在这里没人能懂……河对面的丛林中一阵乱响,我以为有人偷看,将身子往下缩了,后悔刚才不该那样放肆地唱。躲了一会,才探出头朝对面看,坡上树很多,隔着雪雾,什么也看不见。但我明白,对面有谁在窥探着我,听到歌声,以为被发现,仓惶而逃。想及“注意熊出没”的牌子,我有些毛骨悚然,胡乱穿了衣裳跑回房间。

大田老太太已点了酒精灯温着面在候着了,面抻得很细,的确很诱人。除了面以外吃食还有不少,叶形的小碟里搁了两个煮豆,櫻花状的小碗里放块撒上葱花的白豆腐,蓝方盘中是数片生鱼片,竹编漆盒里是几块闪着晶亮光芒的大马哈鱼子寿司……整桌饭的基调以腥和生为主,除了那锅面,我对其他都不感兴趣。大田为我斟了一盅清酒,看她在自己跟前也放了杯子,按日本习惯,我也给她斟了一杯,她接过首先一饮而尽了。我于是知道,老太太今晚要安心陪我喝一通了。当大田确认我是一个独行至此,而不是利用假期来偏僻小镇与情人幽会的女人时,对我的勇气表示了由衷的钦佩。我说方才洗澡时对面坡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大田低着头想了想说大概是横泰吧。我问横泰是谁,她说横泰么,猿屋的人都认识的。我说那必定是头面人物或知名人士啦,大田说,头面人物算不上,知名人士倒受之无愧。我说如此知名人士怎偷看女人洗澡。大田笑着说横泰就爱看女人洗澡。我说女人们乐意让他看?大田说那有什么,看就看呗。我说您说得真轻松,这又不是走在大街上,让谁看两眼不在乎,这赤身露体的总不是个事儿,这事搁中国妇女身上,非把那个横泰扭送到治安办去不可。我告诉大田,我是中国人,大田不信,说中国人的小脚趾甲都是两瓣的,说着就搬着我的脚看耻甲,结果左脚是两瓣的,右脚是整个儿的。她就说我的父母准保有一个是外国人。我也奇怪自己的左右脚趾的不同,这倒是以往从未注意过的,但我告诉她,我的父母都是正宗的,不掺假的中国人。大田说其实中国人日本人一个样,一点儿不差的,又神秘地凑在我耳根说,她跟中国人睡过觉,连那睡法也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一般。我注意到老太太说“睡觉”一词用的竟是日本语32乂,而非普通日本妇女十分隐讳地说“同床”之类,便想老太太绝非一般人物。看到我疑惑的目光她咚咚地跑下褛去,一会儿抱上来一本影集,翻开一页,指着一穿粗条和服的美丽女性说那就是她。照片已经发黄,背景是典型的中国街道,我问照片在何处所摄,她说昭和十八年摄于黑龙江绥棱,她当时是瑞穗开拓团成员。问她何时回国的,她说战败消息一公布,她就随军回来了。我推测,老太太当年必定充当过慰安妇角色。三十年代初,日本政府为缓解国内矛盾,扩大资源,确保已经占有的中国土地,自1936年开始,计划在二十年时间内向中国东北地区移民一百万户。庞大的移民计划自1937年开始实施,开拓团一眼就相中了缓棱镇诺敏河两岸的肥沃土地,用枪口威逼当地中国农民背井离乡,以强占的手法将土地划归己有。瑞穗开拓团的成员来自日本各地,是按地区对口动员来的,男女对等,便于组织家庭。开拓团在中国,由日本官方提供肥料、农具、种子,尚可雇用大量中国农民代耕,很快在诺敏河岸形成一个农业整体。加工厂、修理站、酱油坊、面粉库……相继建成,他们向日本军队提供农产品,成为日军重要的后方物资基地。瑞穗村有二百一十五户,一万零一人,成年人不论男女都有枪,有自己的弹药库。后来的情景就不那么妙了,中国的抗日组织不断袭击瑞穗村,村里的男人不断被调走补充急剧减员的战斗部队,就净剩了妇女和孩子,对军队的供应也大到了超出支付的程度,开拓团的生活日苦一日。不少人对政府彻底失望了,到中国去,既未大展宏图,也未开创美好的东亚共荣,太阳神再也没有能力顾及他的海外子孙,“征服者”过的是有一顿没一顿猪狗般的日子。

我打听去熊之巢的路程,不远。我问她村里是否有个叫柴田幸雄的,她说那个村的人大部分姓柴田,叫幸雄的却想不出是哪位。老太太陪酒一直陪到很晚才走,临出门又折回来,说要是我想听三弦,她可以为我演奏。我说改天吧,她说改天也好。我想这老太太也是寂寞得很了,难得有客人到这深山的小旅店来。可惜,她非年轻美貌的艺妓,我亦非踏雪寻芳的公子,否则真有戏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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