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族小说

第十章:翠鱼水煮,七种液体 (第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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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小白,当他站在东单街头,兜里揣着厚实的黑皮钱包,里面塞肿墨绿色的美金和七张不同品种花花绿绿的信用卡,他是不是感觉如同带着一把装满子弹的五四式手枪,站在两千五百年前燕国首都蓟的中心广场,想谁就是谁,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阳具象革命英雄纪念碑一样洁白俊朗高大明亮,昼夜挺直。

小白说:“呵呵,呵呵。”

我是在我老姐的钱包里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美国绿卡,其实绿卡不是绿的,是深棕色的,印着我老姐的照片,比较真实的那种。我是在小白的钱包里第一次看到那么多张信用卡,花花绿绿金光银光,好看,我一张卡也没有,我有个工商银行的纸存折,在银行营业部打印流水单,从来没见过大于一百的数字。小白将信用卡一张张从钱包里拿出来,然后一张张告诉我:“这张是花旗银行的VISA卡,跑到哪儿的大商店大酒楼都能用。这张是美洲银行的MASTER卡,也是跑到哪儿的大商店大酒楼都能用。他们常常在不同时候举行不同的促销活动,所以两张都要有,占两边的便宜。这张是Discover卡,基本到哪儿都不能用,但是你自己可以挑卡片的图案,比如美国国旗啊、圣诞老人啊、你喜欢的美女啊,你妈妈你爸爸你女朋友的照片啊,而且一旦能用,每花一百块美金它返还给你几个美分现金,关键是,你一旦申请到了,就没有办法退,你打电话过去,普通接线员不能受理,她们给你转到客户经理,你至少要等半个小时,然后才能和客户经理说话,客户经理通常都是印度人,通常她说话你听不懂,通常她会解释这个卡的各种好处,警告你如果退卡,男的有得阴茎癌的危险,女的有得阴道炎的危险,说话方式和你和辛荑很象,如果你继续坚持一定要退,三秒钟沉默,电话就断掉了,我打算管小红要张她的艺术照,做成DISCOVER卡,放在钱包里,反正退不掉,就当压塑照片用。这张是VISA和西北航空公司的联名卡,你消费刷卡,同时可以积累航空里程,里程多了,你可以换一张免费机票,但是一般来说,你忍住不刷卡省下的钱足够买一百张机票。这张是DINER’S CLUB的卡,吃饭用的,去餐馆,特别高级的餐馆,没有这张卡不让进门,但是实际上,基本没用,你手上攥着美金,基本都让你进去。这张是Barns & Noble书店和MASTER的联名卡,有了这张卡,可以坐在书店的地板上看书,没有人有权力赶你走。这张卡是American Express卡,有个战士戴个头盔,世界上最早的信用卡,最初都是给最富有的人,拿出来的时候,周围知道这个背景的人都会用另外一只眼睛看你。后来American Express出了一个子品牌Optima,开始发给青年人。我这张是正牌American Express卡,我爸爸的附属卡,也就是说我花钱,他需要每月月初付账,我不用管,呵呵。”我想起老流氓孔建国,他有个大本子,土灰色,封面红字“工作手册”,下面两道红线,可以填名字或者日期或者课目。孔建国的本子里夹了七张女人的照片,大小各异,孔建国号称都和他有关系,让我和刘京伟和张国栋以后在街面上遇见,不要上手,毕竟曾经是师娘。孔建国有次一张一张讲过来,用了很少的词汇:“这个,清通,敢睡,忘忧。这个,简要,屄紧,事少。这个,话痨,速湿,会叫。这个,另类,发黑,口好。这个,大气,腿细,毛密。这个,聪明,腰细,反插。这个,卓朗,臀撅,耐久。”对于我,孔建国的话比小白的话,好懂多了。我还想起柳青,是柳青第一次教导我如何喝红酒。我们已经隔了很久没有见面,柳青穿了套男式西装,盘着的头发散下来,比两年前削短了很多,侧身站在七楼自习教室的门口,隔了半分钟,我抬眼看见。柳青说:“出差到香港,在太子大厦找老裁缝做了一身西装,穿上之后觉得半男半女但是很帅,忽然想起你。既然穿了西装,去吃西餐吧,还有另外一个朋友也去。”我们去了王府井北边东厂胡同附近一个叫凯旋门的法国餐厅,端盘子的都是男的,柳青教导我说,高级西餐馆子最大的特征之一就是端盘子的都是男的,更高级的西餐馆子,端盘子的都是“玻璃”。我点头,反正我不懂,柳青说什么就是什么。柳青那个朋友也点头,他也穿了西装,不象男的也不象女的,象个胖子。我们互相介绍,我说我是学医的,妇科。他说,他懂,呵呵。他说他是做商业的,文化投资,儒商。我说,不懂。他说,他原来是做林业的,后来商业运作成功转型到能源领域,后来全球大势和中国经济持续稳定提升,他很快完成了原始积累,很快挣了没数的钱,很快体会到了中年危机:知道了自己的斤两,这辈子,知道有些东西一定做不到,比如比比尔盖茨还富,已经绝望,有些东西一定做得到,比如捣鼓捣鼓挣几个亿,但是已经做过了,已经不再刺激,之后三四十年做什么?到五台山睡了三天之后,离婚之后,决定做文化,文化是最没有止境的东西,手机链上拴块老玉,决定做新中国第一代儒商。柳青说,更通俗易懂的版本是这样的,儒商原来是山西的,他爸和他叔叔穷得共用一个女人,他原来承包了村边上的两个山头,打算种山楂果树,一镐头下去挖出了煤,就做了运煤的,钱很快堆起来,不想让人看死他是个挖煤的,又喜欢小明星,雇了两个没进成投资银行和咨询公司的MBA和两个过气导演,开了一个投资公司,报亭天天读文学杂志看哪个小说可以拍电影电视剧,八大艺术院校附近到处看哪个姑娘可以拉来培养成明星。那个朋友说:“呵呵,是啊是啊,最难的是培养一个民族的精神,有了钱不一定有文化,但是有了文化,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就有了长期的希望和基础。最近有个写东西的,说写了个八十集电视连续剧,说这是第一季,如果投资拍,一定火,火了之后,观众逼着,连着拍八十季,推着进世界纪录。还说女主角都找好了,他女朋友。我看了剧本,够神的,深情。女的说,你如果不信,我把心给你掏出来。男的说,不信。女的扒开乳房和肋骨就把心掏出来了,带着血在跳动,真是牛屄啊,我真服了。那个女主角候选,大方极了,在天安门前,我说,装个梦露,女主角候选二话不说就撩裙子,这么敬业,能拍不好吗?我真服了。但是最后,他们漏馅了,露怯了,他们说,保证挣钱,我说,靠,骗谁啊,保证挣钱我拍什么啊,我们是做文化投资的啊,我是儒商啊!”凯旋门餐厅的酒单法文英文双语,法文我一个都不认识,英文每个字母都认识,合在一起,一个词都不认识。柳青教导我,中国产的红酒,都是垃圾,越有名气,越垃圾,垃圾场的面积巨大而已,然后挑了瓶澳洲的红酒,说,新世界的酒,物超所值。男服务员戴了个眼镜,当着我们面儿麻利地拧开软木塞子,给瓶子围了块深红色的抹布,单独给柳青面前的杯子倒了一口,柳青右手大拇指和中指夹住杯底,倾斜酒杯,衬着她的白衬衣左袖口,看酒的颜色,轻轻摇晃,那口红酒上下浮动,在杯壁留下微微鼓起的暗红色,观察杯壁上的痕迹,鼻子插进杯口,顿五秒,拔出,深深一口进嘴,漱口,并不出声,停五秒,目微合做陶醉状,大口咽下,闭目做更陶醉状,最后说一声,好,于是男服务员给我们依次倒酒。等男服务员走了,柳青一一教导,每个动作的目的,看什么,听什么,闻什么,舌头尖、侧、根各品尝和触摸什么,说闭上眼睛,尝到蓝莓、红莓、黑莓的味道,闻到雨后澳大利亚森林的松柏香,说,这是功夫,她花钱、花时间学来的,现在免费教给我们两个。在全过程中,儒商朋友一直半张着嘴、鼻毛闪烁,我一直大睁着眼、睫毛闪烁,仿佛在《诊断学》课上听老师讲如何在不同肋骨间隙听病人的心音,如果病人乳房太大妨碍听音如何拨挪到一边。喝之前,我问柳青,如果她对男服务员不说好,这瓶开了的酒还算我们钱吗?是不是男服务员晚上下班自己喝了?你说如果我们只要三杯免费的冰水,服务员会让我们一直坐这儿吗,还会端免费面包上来吗?柳青没搭茬儿,问我,她穿西装好看吗,说,如果我觉得好看,她就再去做两套。我说,不懂啊。儒商朋友说,好看,好看。永井荷风说,男人的人生,三乐,读书,妇人,饮酒。你每期《收获》都看,品红酒,又是这样美丽的女人,人生三乐合一啊。我看了那个男服务员一眼,那个男服务员也看了我一眼。我明白他是干什么的,我估计他不明白我是干什么的。

“你一美金在中国当十块钱人民币花,而在美国,一美金买不了一块钱人民币在中国能买的东西,举例说吧,帮助你理解,你一百美金在美国睡不了一个姑娘,但是在中国你可以睡十个姑娘,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阳具毫无道理地长大了十倍?”

小白说:“呵呵,呵呵。”

小白揣着他装着七张信用卡和上千美金的钱包走在东单的马路上,我和辛荑一左一右稍稍靠后保护着小白,想象着书包里藏着的菜刀嘹亮,想象着我们在护送一个刚从支行出来的分行提款员,周围胡同里或许会蹿出来三个月没有发工资于是决定来抢银行的四川民工。小红再稍稍靠后,左手挽我右臂,右手挽辛荑左臂,我们四个,菱形行进,到处吃喝。有一次我穿了一件我哥前两年穿的短风衣,下摆搭骻,浅黄布料,古铜色灯心绒领子,小红也有一件相同款式的,小红说,我们俩穿一样的衣服,所以是一对,所以要走在一起。然后左手就挎住我的右臂,停五秒,说,需要平衡,我要两个帅哥,然后右手就挎住辛荑的左臂,然后我们就形成了这个菱形。以后,小白也买了一件一样款式的短风衣,我基本不穿那件短风衣了,这个菱形还是没有变,还是小红左边挎着我,右边挎着辛荑,小红说,制度形成之后就要长期执行,五十年不变。三年后我在美国学MBA,才知道,这叫先动优势(First mover advantage)。

小白和王大师兄不同。王大师兄和刘京伟类似,一生中需要牛屄滋养心灵。如果在没有人类的史前时代,如果刘京伟是头狮子,他一定要做狮子王,四足着地,屹立于山巅,下面是仰望着他的狮群,他的爪子最锋利,他两眼看天空,天空上有月亮,阳具在两腿间肿胀,他的阳具最茁壮。周围是几只母狮子,是狮群中面孔最美丽身材最好屄最紧的,她们看着他,他会不会碰她们,一点都不重要。即使在下一秒钟,他失足摔死、站得太高被雷劈死、被奸臣狮子毒死,一点都不重要。王大师兄如果是头狮子,他一定用树枝和死老鹰的羽毛发明一对翅膀,和自己的胸肌有机缝合,青玉璧涂上荧光粉镶在头顶,从山巅飞起,成为第一个鸟狮。下面全是看着他的眼睛,在那些眼睛看来,他和月亮一样高,一样亮。如果小白是头狮子,他一定站在水边或者树后,眼神纯净,用余光端详他唯一喜欢的那只母狮子,他伸出前肢,收起爪子,用前掌中心的肉垫慢慢抚摸母狮子的毛发,从头到尾,摸一次就好,他的小鸡鸡就可以硬起来,就会永远记住。

这种差别也体现在找馆子上,小白不去金壁辉煌除了鲍翅之外什么都不会做的地方。如果有一百块能吃好的地方,就不去一百一十块才能吃好的地方,金额计算包括来回夏利出租车费用。北京很大,我和辛荑长在东城和朝阳区,我们觉得丰台是河北,海淀是乡下,西城是肚脐上划小叉装二屄。小白的到来打破了我们狭隘的地域观念,他第一个发掘出来的物超所值的地方是西城区阜城门西北角的四川大厦。自助任食,人民币五十八元一位,大冬天竟然有新鲜的三纹鱼刺身,据说还是挪威飞来的!但是四川大厦偌大一个二楼大厅,三十多张大桌子,菜台上装三纹鱼的盘子只有一个,盘子的大小只有八寸,盘子每三十分钟才上一次。盘子底儿铺冰块,冰块上铺保鲜膜,保鲜膜上码放麻将牌大小、半厘米厚薄的橙黄色三纹鱼片,夹鱼片的半尺长夹子一扫,半盘子就没了。

我们的优势是时间。下午四点上完第二节《药理学》,我们四个拦截个夏利,扬帆向四川大厦出发。四点半之前,北京哪条路都不太堵,穿五四大街,景山前街,过故宫东西两个角楼,贯阜城门内大街,我们一定在五点前到达。这个时候,后厨和前厅服务员刚睡起来,做晚饭前准备,要到五点三十分,二楼大厅才会开放,要到六点,吃的才会上来。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四个就坐在马路牙子上等待,还没到下班时间,自行车还不多,各种车辆或快或慢开过去,没什么风,云彩慢慢地飘,比自行车还慢,除了公共汽车,包括云彩,也不知道都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也不知道来来去去都是为了什么。三五个百无聊赖的老头老太太带着三五个无赖模样的孙子孙女在不大的草坪上反复践踏,秋天了,银杏叶子黄了,只有些最皮实的串红和月季之类的花还开着,无赖孙子伸手去掐,老头阻止:“警察抓你!”,孙子停住掐了一半的手,鼻涕流出一半,吓得不继续流淌,老太微笑:“骗你的,这附近没警察,掐吧,掐吧。”孙子乐了,鼻涕完全流出来,下端是粘稠的,上端是清亮透明的。一两个中年男子在放风筝,尽管风不大,他们的风筝飞得老高,比云彩高,比吹着流氓口哨呼啸而过的鸽子高。那时候,我除了到河南信阳军训,其他什么地方都没有去过,那之后,我去了很多地方。我固执地认为,北京最好的蓝天是世界上最蓝的,又高又蓝,那种高那种蓝独一无二,比后来到过的云南、西藏、古巴的天还要蓝,比绿松石、天湖石、蓝宝石还要蓝。我同样固执地认为,小红的奶是最好的,比它挺拔一些的比它短小矮钝太多,比它肥大一些的比它呆傻痴苶太多。在之后的岁月里,这点对于秋天蓝天和小红乳房的记忆,从自然和人文两方面支撑我的信念,帮我抵挡了无数对于北京谩骂。草在风里摇摆,最黄的银杏叶子落下来。我想,如果在石器时代,我们四个土人穿着草裙遮挡私处,一边聊天一边等着其他土人烤熟野猪,一阵风出来,小红的草裙挡不住她的乳房,我们三个眼睛都红了,腰下都硬了,按照当时的行事习惯,应该如何处理?有三种可能,第一种,排队,一个一个来,谁排前面靠抓阄决定。第二种,三个人往死里打,打死一个,打跑一个,剩下的一个就和早就等烦了的小红走进树林。第三种,三个人用三头野猪换一块玉琮,让小红双手捧在双乳之间,小红就做了部落的女神,谁不同意就打死谁。无论哪种可能,都不会象现在这样,小红完美的乳房就在两米开外,三个人安静地坐在马路牙子上,看着北京的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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