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族小说

妖婆 (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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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或许不相信我将要说的这个故事。您肯定觉得我是在说谎。以前有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我不知道,我说的这个就发生在大正时代的东京。那时一出门就能看到往来的电车和汽车,屋里也有了电话。报纸上报道的多是罢工和妇女运动……在这样平常的一天,在东京大都市的某个角落,发生了一件只在坡[1]或者霍夫曼[2]的小说里才能看到的奇怪的事,有点让人毛骨悚然。我这样说您肯定不信。但是您要知道,就算东京街区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也无法让黑夜退去;就算人类发明的无线电和飞机征服了大自然,隐藏在大自然深处的奥秘也不可能全部知晓。同样的,在现代文明的大都市,那些在梦里出现的精灵,也可能在这个时空里展现魔幻的光怪陆离。您说是不是?您如果仔细观察,可能就会发现,那些奇异的超自然现象始终如花般在我们身边出现、隐没。

举个例子。在一个冬日,您走在银座大街上,看见柏油马路上有很多碎纸,大概有二十多片,正被风吹着打旋儿。如果单单是这个,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如果您愿意试试,可以数数打旋儿的碎纸有几处。从新桥到京桥这段路,一定是左侧有三处,右侧有一处,而且全部是在十字路口附近。您说这是气流造成的,也没错。但您如果再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些碎纸中间都有一小张红纸——也许是广告,也许是印花纸,也许是火柴商标。不管那些碎纸都是什么,必然有一张红纸。那红纸就好像碎纸们的领导者,风来,就率先起舞。碎纸们仿佛听到了召唤,窃窃私语般从各处地面飞起。风停,纸也落,红纸也是率先飘落。看到这里,您是不是觉得很新奇,我反正挺震惊的。我这样观察过两三次飞舞的纸屑,做过这类观察之后,我自己觉察,平日里普通人眼睛看不清的蝙蝠之类的东西,我也隐约可辨了。

不过,东京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并不只是街上的碎纸。大晚上乘坐电车也总是会遇到稀奇古怪的事。最好玩的是红色电车和蓝色电车[3],特别是它们驶过无人街区的时候。即使车站站台上没人,它们也必须停一下。您如果不相信我说的,晚上可以去看看。东京市内的动坂线和巢鸭线据说此类情况很多。四五天以前,我坐了红色电车,到达团子坂下这站时,明明站台无人,乘务员也例行公事地朝外喊:“有人上车吗?”那时我就坐在票台边,顺着乘务员的话望向窗外,只见外面星光熹微,月色朦胧,站台空空,路边人家也门窗关闭,大街上更是无人。我正纳闷,乘务员已经拉响车铃,重新启动车子了。我向后望去,空空的站台离得越来越远,但我却仿佛看见了人影在越离越远。这肯定是我眼花了。但那个乘务员为什么要在那个无人上车的站台停下呢?而且不只是我一个人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好几个熟人都遇到过。难道是乘务员犯迷糊了?我的一个熟人就曾经质问过乘务员:“不是没人上车吗?你停下来干吗?”乘务员却回答:“我感觉有好多人上下车啊。”

诸如此类的现象还有很多,比如炮兵工厂烟囱里冒出来的黑烟居然逆风飘动,尼古拉教堂的大钟半夜自己响,傍晚日本桥上出现了两辆同牌号的车,国技馆传出观众的喝彩声却空无一人……所谓“自然之夜的侧影”,如同飞蛾穿行,在东京繁华街巷不时出现。可以说,我所讲的故事跟您的现实生活很密切,并不是空穴来风。您已经大概了解了东京的夜晚藏着一些秘密,所以千万不要小看我要讲的事。如果您听完故事还觉得太玄乎,那不是故事本身的问题,可能是我讲的问题。我讲故事的水平跟坡和霍夫曼是没法比的。这个故事,是一两年前故事的主人公自己告诉我的。那是一个夏夜,他与我相对而坐,侃侃而谈他的遭遇。我至今难忘的是,当时的气氛阴森森的,有一股妖气。

故事的主人公是出版商的儿子,住在日本桥附近,我们经常见面。平时他谈完工作就回家了。那天傍晚时分下起了雨,他本想等等雨停了再走,不知怎么的一直耽误。这个男子皮肤很白,眉清目秀,有点瘦。他端正坐在盆节[4]灯笼照耀下的走廊边上,聊着聊着就过了十点。他说有件事一直想说给我听,然后就开始讲起来,脸上带着忧虑。他讲的,就是我说的妖婆的故事。我至今记忆犹新,他那天穿着上等麻布做的褂子,肩上染着一抹淡墨色彩,面前放着一盘西瓜,讲的时候附耳向前,生怕别人听见。他头顶的那盏盆节灯笼是圆圆的,上有秋草的图案。乌压压的黑云散乱在他背后的远方天空上。

故事是这样的。我们暂且称呼主人公为新藏吧。他二十三岁那年去找了一个跳神的婆婆算命。去之前的六月上旬的一天,他和商业学校的一个同学一起去寿司店喝酒,那同学在附近开和服店。喝酒时,他跟同学吐露了心事,这位同学阿泰就建议他去找阿岛婆算算。这位神婆是两三年前从浅草搬过来的。她能掐会算,还会念咒,很是灵验。“你知道的,前几天鱼政店的老板娘跳河自杀了,可就是找不到尸体。从阿岛婆那里讨来护身符丢在河里,当天尸体就浮出来了,而且就在丢护身符的河桩那。正好赶上涨潮被停船的老板发现了。人们议论纷纷去报案。我正巧路过,那会儿看见警察已经去了。我从外围一看,老板娘的尸体被破席子盖着,露着泡肿的双脚,你猜脚上有什么?就是那道护身符。当时可把我给吓坏了。”新藏听到这里,也觉得惊出一身冷汗。涨潮时分的天色、河水中的桥桩、老板娘的尸体……好像一一浮现在眼前。但他表面还装得挺大胆,表示很有兴趣:“有意思,我也去找她算算。”“我帮你引荐?我前几天找她算过财运,算是认识了。”“那就拜托你了。”就这样,吃喝完,两人嘴里叼着牙签就出门了,梅雨间歇期的夕阳还有点晃眼,他们用草帽挡了,穿着单褂,就往阿岛婆的住处走去。

该说说新藏的心事。他和家里一个叫阿敏的女佣相恋一年多了。但不知怎么回事,去年年底说是回家探亲的阿敏一去就再没回来。新藏一点没想到,照管阿敏的新藏的母亲也有点担心。他们多方打听还是没找到人。有人说阿敏去当护士了,有人说去给人当小妾了。谣传很多,但继续追问却说不清楚。新藏一开始是担心,后来有点生气,最近只是发呆郁闷。母亲看到他这个样子,隐约猜到了他和阿敏的关系,因此更加担心。于是带着儿子去看戏,去泡温泉,或替他父亲去应酬,想借此让新藏重新振作。那天,母亲表面上让他去查看零售店,其实是让他去玩,还给了他一些零花钱。正好同学阿泰在那边,他们就去寿司店喝酒了。

因着这心事,新藏尽管有点醉了,但还是清楚记得自己要去找阿岛婆的目的。阿岛婆的住所不是很远,在第一道桥那左转,沿着河岸走到第二道桥那,再走百十来米,在泥瓦匠铺和杂货铺之间有一栋灰扑扑的格子门格子窗的屋子。这大概就是阿岛婆的家了。走到了门口,新藏心中突然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己和阿敏的命运竟然取决于神婆的一句话,想到此,他的醉意即刻散了。阿岛婆的住所很不景气,低檐平矮,门口湿漉漉的,绿茸茸的青苔好像能长出蘑菇来。整个屋子藏在一棵大柳树的阴影里,那棵树在与杂货铺相邻的地方,很粗很茂盛,枝条把窗口都遮挡了,仿佛透着不一般的秘密。

阿泰却不关心这些,他直冲着窗前走去,然后突然回头吓唬新藏:“好了,马上要见到婆婆了,你可别害怕哦!”新藏也笑着说:“我又不是小孩,能被一个老太太吓着?”阿泰听到这句话,有些不满地说:“不是看到婆婆被吓到,是有一位你想象不到的小美人儿,提前跟你说一声。”说完便去敲门,并大声喊着:“有人在吗?”门内传来沉闷的答应声:“来了。”开门的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低眉顺眼,小巧白净,鼻子很挺,头发很美,眼睛尤其有神……难怪阿泰让我别吓着,这样一张脸透着让人心疼的憔悴。她穿着蓝底白花单衣,系着红色花朵腰带,显得人更瘦更憔悴。阿泰见到来人开门,脱帽问道:“你母亲在吗?”姑娘无奈地说:“抱歉,母亲不在。”突然好像是不好意思,姑娘脸红了,她瞅了一眼窗外,轻喊一声“哎呀”就站了起来。附近地形比较乱,阿泰以为是有歹徒,回头一看,新藏不知道去哪里了。没等他转过头来,神婆的女儿跪在他的面前急急地说:“请你转告刚才那位同伴,千万别来了,不然有性命之忧。”听姑娘说完,阿泰有点发愣。不过他还是答应了姑娘的请求:“好的,我一定转告。”随即慌忙去追赶新藏,追了五六十米才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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