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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 郁焉闷闷地埋头吃饭，一句话都不说。 于帘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大口吃着饭菜, 平时气死人的嘴此刻也意外安静。 一顿饭吃完, 郁焉立刻赶人，“时间很晚了, 你走吧。” “再坐会儿。”于帘坐在客厅里，没有起身，仰脸看着她，“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怕我吗？” “谁, 谁怕你了……”郁焉怯懦, 钻进去厨房洗碗。 于帘往后靠了靠，躺在了靠枕上，视线很方便地落在了郁焉的背影上。 真是奇怪，这种感觉熟悉得要命。 从前, 难道她认识郁焉？如果认识的话, 应该早就追到手了吧，怎么会放过她？可是如果追到了手, 她又……怎么会忘记了这个人呢？ 一间小小的厨房，一个忙碌的背影，于帘眼前渐渐出现了别的画面, 恍恍惚惚。 一个女人在洗碗，另一个女人靠在门边看着，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空气安静地流动着。突然的，那个靠在门边的人动了, 走到洗碗的那个女人伸手，缓缓张开双臂，抱住了对方的腰。 这个拥抱熟稔无比，深情无比，仿佛抱的不是一个人，而是自己全部的世界。 她张嘴喊着自己的全世界，“好想你啊……” 于帘听不清楚，她喊了什么？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一团虚影之间，那两个女人好像抱在了一起，脖颈交缠，温柔亲吻，身量较矮一些的那个似乎动了情，长发在背后晃着。 不自觉间，她已眼眶湿润。 她发出一个音节，却不知道自己该叫出什么来。全都不记得了，什么都忘了，她曾深深爱过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呢？ 如此轻巧地，仅仅是因为“遗忘”这个词，她便让过去那么长的岁月变得毫无意义。 郁焉很快洗好了碗。 她还是习惯自己亲手做这些，将碗一一放进卡槽里，这才转身离开厨房。 走近的时候她看见于帘眼角的泪光，一下子愣住了，“你……” “坐过来，聊会儿。”于帘不着痕迹地擦了擦眼睛，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聊半个小时我就走，不欺负你。” 平时横着走路的人也会哭吗？郁焉觉得新奇，便在于帘拍过的地方坐下了。 “最近在做脑部检查，你知道吗？”于帘侧过身，方便自己看着郁焉，“是按照住宿区的顺序排的，b栋已经全都检查完了，应该也快到你了。” 郁焉哪儿能不知道。 那个脑力检查，美名其曰是为大家做日常检查，但是其实大家都清楚，这是研究所开始挑选试药志愿者了。 看来今年的第二批药出来的时间，比她预料得还要早一些。 看到郁焉点头，于帘又说：“检查的时候，医生突然发现，侯玉的恢复情况很好，于是给她吃了之前研究所出的一批旧药。” “旧药？不是没有用吗……”郁焉分不清楚谣言是真是假了。 “不是。旧药之所以没有用，是因为挑选过去的那些试药的人，都是脑子清楚，但是失忆很严重的。药物的强度不匹配，所以才没有效果。” 于帘揉了把脸，“侯玉情况好，所以吃了那个药，就差不多恢复了。” 郁焉惊讶不已，她来这里这么久，还是第一回听见有人恢复了的。 “现在侯玉和她老公都被带到医院去了，住一阵子就能走了，以后……不会再回来这里了。”像是为了掩饰情绪，于帘扯着嘴角，“以后没人欺负你了。” 郁焉垂着眼睛，并没表现出来多高兴的样子。 “我很羡慕侯玉。”安静了很久之后，于帘再次出声，“她能想起自己曾经全部的生活，记得自己的爱人是谁，能活得没心没肺。” 郁焉看着于帘，心道，你不也是没心没肺么。 “可是，我却想不起来自己以前喜欢过谁……”于帘盯着郁焉，喃喃失神，“对方是美是丑，性格是好是坏，高个子还是矮个子，胖还是瘦，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会很失望吧。”于帘自嘲地笑了起来，“我是一个很让人失望的伴侣。她会不会后悔，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给我？” 郁焉被她问蒙了。 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老于姐，她都怀疑于帘是不是碰到鬼了，怎么侯玉的离开把她刺激成了这个样子？ 她被于帘使劲盯着，脸都给盯红了，最后只能缩着脖子，“我，我也不知道呀……我又不是那个人……” 于帘眼神一暗。 她整理好情绪，不再强迫着郁焉，稍稍把身上吓人的杀气收敛了一些，闷声灌了几口水。 “所以，你最近缠着我……是因为没有人陪你了吗？”郁焉轻声问道，瞟了于帘一眼，触及对方的视线，又赶紧怯怯地收回来。 “嗯。”于帘陷在柔软的沙发里，“老孟和侯玉认识的时间更长，她一走，老孟肯定比我更难受。我连自己都没办法开解，更别说安慰她了，所以……只好委屈你了。” “没关系的。”郁焉还记着呢，侯玉第一次见她，说她是于帘以后生活的“盼头”。 既然都说是盼头了，那她就好好做个盼头吧。于帘这人说到底也不坏，安静一些，收敛一些，也还是挺可爱的。 半个小时聊完了，于帘很准时地离开了，走的时候摸了下郁焉的脸颊，“你卧室里那个机器人实在丑的很，我也没事做，给你做个新的吧？” “我不……” 拒绝的话音被卡在关门的声音里。 郁焉吐出最后一个字，“要。” 没过几天，整个d栋被带去了外面的医院里，做了个十分细致的脑部检查。结果当场就能出来，郁焉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看见自己恢复记忆指日可待。 但是医生告诉她，“抱歉，您的身体似乎有些虚弱，这会影响您的记忆恢复，建议您平时要多补充些营养呢。” 这就是委婉地劝她别做试药志愿者了，郁焉不信邪，把医生拽到一边，压着声音，“医生，我，我可以试药的，在药物被研发出来前，我会努力把身体养好的……” 医生也没多惊讶，反而把话说得更直白了一些，“我们对于试药志愿者的身体素质要求很高，甚至超过了对脑部健康的考虑。您的体质情况，是承受不了试药的后续反应的，严重的情况下，会危及生命。” “我……”郁焉还想争取一下，但医生对她摆摆手，戴上口罩离开了。 于帘知道她今天去医院，和花姐一起在草坪上等着她。 失魂落魄地回到养老院，郁焉吐出一口闷气，越想越不开心。尤其是侯玉的康复，让她更加觉得迫切起来。 她可比侯玉还小呢，如今人均寿命八十多岁，她还有好几十年光阴呢，什么都不记得算个什么？ 于帘和花姐看见郁焉出现在视线范围内，都没出声叫她，看她走几步停一下，愣住想会儿事情，又继续抬步往这边走。 “老于，我有话可就直说了。”花姐扭脸看着于帘，“你是不是对郁焉有意思啊？” “你不是早看出来了么？”于帘靠躺在椅子上，被阳光晒得眯起了眼睛，“而且，我觉得，这可不是一点意思，而是很多很多。” “那……”花姐担心啊，担心这人到头来成了个负心人，“你不是说外面还有一个吗？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还想脚踩两条船啊？” “我知道。”于帘心里清楚着呢，“外面有一个，眼前有一个，我自然是要做出选择的。不过现在，我的脑子你也知道，根本什么都不记得了。” 花姐问她，“所以呢？” “所以……”于帘叹着气，看着走过来的郁焉，“我想去试那批药，如果有幸，能够想起来以前的事，也没把在这儿的事忘了，我就好好地在心里选一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