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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息“嗯”了一声,在书案上的文书上盖了章,又将文书递给殷芜,道:“你既已达成所愿,便拿着通关文书,同郁岼回冠州去,以后再不准入京。” 殷芜脑中闷痛,呼吸有些急,她不接那文书,忍着酸楚问:“你要我走?” 男人看着她,如同看一个陌生人,他似深潭冷月,疏离淡漠,反问:“你还要留在我身边?即便我厌弃你了?” “厌弃”两个字砸在殷芜心上,把所有的旖旎绮念都压了下去。 可即便这样,她依旧不想走,她甚至还想留在百里息身边好好弥补,她斟酌着想再开口。 “男女欢爱不过人的本性,我既已体会过,便不会眷恋,我幼从师傅之训,窥见天地,今后将修身积幸,守戒持心,不愿误你韶华,至于圣女的身份你不必担心,你走后我自会处置。”他似一个不沾凡俗的仙人,殷芜若再同他说男女小爱,便是坏了他的修行。 她从上到下被泼了一盆冷水,那一点心思算是彻底歇了。 只是心中实在难过,忍了又忍,眼泪到底是没忍住。 “阿蝉……”她声音艰涩,后面的话难以成言,呼吸了几次才勉强能开口,“殷芜卑劣,已误了大祭司,不敢再扰大祭司的清净,只愿大祭司自此所求如愿,岁岁常安。” 她微颤的手接过那通关文书,想保住自己最后一点自尊,忍了又忍,使尽了浑身的力气才勉强站住。 她想将极乐蛊的解药方子给百里息,可袖中竟没有,她来之前分明就放在袖子里的。 百里息心虚看向了窗外。 殷芜却急了,她将袖子翻了个遍,却没找到药方,正急得想哭,却在腰间摸到了方子,虽心中觉得奇怪,却没有多余的精神去想了。 “殷芜蒙大祭司庇护,自此一别,无以为报,奉以此方,望大祭司不弃。”她将药方双手递上,却不敢再看百里息的眼睛。 手中的药方被抽走,百里息声音低沉慵懒:“好。” 殷芜的力气似随着药方被一起抽走了,只觉得脚下虚浮,她无法再面对百里息,屈膝行了礼,“殷芜拜别大祭司。” “好。” 她不再停留,转身快步出了殿,许久,百里息才看向殷芜消失的宫门。 他将药方在烛火上点燃,药方燃了一半,他又改了主意,把那燃得正旺的药方收入掌中捏灭了,掌心再次摊开,只剩半张边缘焦黑的药方和一点灰烬。 “我真是什么鬼话都说得出。”他嗤笑着叹自己的虚伪。 他将那半焦的药方递至唇边,眼中倦意更甚,一口将那药方吞了下去。 “各州神庙如今都已关闭, 不再受教众供奉,各州郡的主官也将州内百姓编录成册,后续收缴税款之事也在持续推进。”霍霆才回京, 便来临渊宫禀事。 自六月以来,神教开始推行新税法, 并将传承了数百年的教义废止, 新拟律法, 约束神官百姓。 同时潜龙卫开始参与州郡政务,帮助州郡主官推行新律法, 维持州内安宁。 一切进展尚算顺利,偶尔遇到些势力想阻挠, 也不过螳臂当车,很快便被按下去。 “做得不错。”百里息立于窗前,平静得如一潭死水,便是夸赞的话也没什么情绪。 “明日圣女灵柩要送去镜明山安葬, 同行护送的仪仗已安排好,大祭司可要同去?”圣女六月重病不治, 灵柩在戒塔中已停了许久, 年前便应该入葬镜明山地宫了。 圣女薨世, 举国悲痛, 哀殷氏神族自此殒殁, 大祭司下谕小戒半年即可, 所谓小戒就是初一至初十不能食荤腥、办喜事,还有一些细琐的要求,但已比大戒要松泛很多, 等圣女灵柩入土,小戒就也可解除了。 百姓悲痛不已, 神教内的人却知那棺里是空的,不过是演一场戏给人看罢了。 “圣女灵柩入土是大事,本座同去。” 半个时辰后,霍霆离开,殿内重归平静。 百里息看了一会儿奏疏,并无新事,便随手抛下出宫去了。 他打马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却似和众人都隔了一堵透明的墙。 殷芜离开已有五个多月,他如愿变回了那个无欲无求的神教大祭司,甚至比原来更加无欲无求,从里到外都是空的。 这本应是他所求的结果,可这种空落落的感觉并不好受。 入冬便下了几场雪,重重青山覆雪,他纵马跑了起来,朔风割得脸疼,百里息却觉得痛快。 晚上回临渊宫,那堆积似山的奏疏依旧看不下去,索性都丢在一边不看。 熄了灯,百里息仰面躺在床上却无睡意,呼吸沉重了一瞬,终于伸手摸向床的一角,玉蝉触手冰凉,之前被殷芜扔在角落,他一直没动,今夜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 身体里的空虚似乎被填补了一些。 神教最后一位圣女的棺椁封入地宫,殷氏血脉自此断绝。 百里息立于神崖之上,那股厌世自毁之意再次卷土重来。 殷芜留下的那张药方被他毁了,可体内的极乐蛊似乎也沉寂下去,于是带来一股极度的空虚,这股空虚太过磨人,甚至比极乐蛊发作时更令他难以忍受。 掌心的那枚玉蝉已被摩挲得温热,百里息终是耐不住心中热切的期望,不管不顾骑马奔赴大旻的北地而去。 殷芜离开后,他并未派人跟着,可她的踪迹并不难寻。 从镜明山到冠州境内需要十日,若是他走得快些,还来得及同她一起守岁。 第七日夜里,百里息进入冠州,冠州主官薛安泰是黎族获赦后新换的,得知大祭司即将来到冠州的消息后,早早便守在城门处。 “大祭司想寻的人现已查到,黎族如今的族长名唤郁岼,半年前他们一行人回到冠州境内,黎族人虽已是自由之身,可多数并没有房产田地,下官将芮城那里空闲的土地拨给他们,郁岼此时就在那里主持修建房屋,安顿族人。” 这是薛安泰第一次面见神教大祭司,心中不免忐忑,说话便斟酌再斟酌,“郁岼有一个女儿,似乎唤作‘蝉蝉’,并未跟郁岼去芮城,而是留在了这里,所住的地方不远,就在两条街以外的春宁巷。” “带路。” 薛安泰看不出百里息的喜怒,心中不免紧张,额上都沁出薄汗来,恭恭敬敬将百里息引入了春宁巷里。 巷子的尽头是一扇暗红的院门,一枝白梅从院墙上探了出来。 “便是这里的,可要下官去叫门?” 辰风拦了薛安泰,道:“不必,还请薛大人对今日之事保密。” 薛安泰自然听从,带着几个亲信撤了出去,可心中到底还是打鼓,让属下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公事也要更加勤谨,免得在这年下出了纰漏。 此时已接近子时,院内静悄悄的,百里息沸腾的血液忽然就凝滞下来,只要他敲门,就能看见殷芜,他已经将心底的戾气压了下去,不会再伤她了,可这样突然闯入她的生活实在卑劣。 他让殷芜走,她便得走,他想见殷芜,她便得回来。 “主上,可要叫门?” 百里息抬头看了一眼那支白梅,顿了许久,缓缓道:“回去罢。” 离她远一些,别再打扰她的安宁了。 辰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还想开口问,百里息已经转身往外走。 眼看就要出了这春宁巷,巷子尽头忽然出现一道娇影,百里息闪身隐藏在一堵墙后。 来人穿着藕色夹棉斗篷,身材纤细高挑,只是步履匆匆,等离得近了,才看清她怀里抱着个女童,女童满脸通红,似在发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