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族小说

第三部分 自由热带稀树草原与第九王国 (第2/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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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有一次,他梦见父亲了(他当之无愧地享受着山涧工人的养老金),或者其实只是梦见了那个父亲可能要把家史写上去的本子。它变成了一本书,和实际不一样了,不是一行行写得歪歪斜斜的,记着哥哥的战地邮政编码和菲利普的衣服的数字,满本子都是文章,不是手写的,而是印刷的。这位山涧工人成了农民作家,世纪转折时期斯洛文尼亚农民一个合乎时代的继承人。他们的作品被收集起来了,按照他们习以为常的叙述时间,他们被翻译过来的意思叫做“夜晚之人”,这在他们登场之前也可能就是晚风或者晚间飞蛾,而在他们离去之后无非就是那“晚报”了。这本梦中之书专心致志的读者就是那个年轻的服务员。

我背着那蓝色的海员背包,拿着那根榛子树杖,站在波希斯卡-毕斯特里卡火车站的高台上。这时,刮起一阵徐徐的晨风。我打算继续南行。从发车轨道处望去,穿越群山的隧道在背面那儿依稀可见。像边境那边的米特尔一样,这里也是楼房第二层用作住宅。像那里一样,天竺葵的花也从小木盒里飘落到鹅卵石上。这期间,我觉得气味都变得让人惬意了。这两个国家的小火车站,连搪瓷牌上的文字都是共有的,上面都标的是“超越亚得里亚海的高度”,显示的是同样一个基本图案:昔日帝国的图案。一道石门通往旁边的厕所里,门上涂的是蓝色,就像家乡圣像柱上的苍穹一样(里面仅仅只有一个坑是用来大小便的)。一间木屋上,钉着一个个牛角,巨大无比,像是水牛角。那个归属车站的菜园子顶头呈现出一个三角地,被豆蔓围起来了,其中一个调料作物菜畦里覆盖着郁郁葱葱的莳萝菜。三角地尖上长着一棵樱桃树,地面上留下了黑乎乎的果实痕迹。在站前广场的栗子树上,燕子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一个也看不见,只听到它们在树叶丛里持续不断地扑棱来扑棱去。候车室里铺的是木地板,镶着黑色的缝条,连同高高的铁火炉一起,看上去和家乡汽车站的木板棚一模一样。候车室两面开着窗户,像几乎始终空着的样子,笼罩在一种住家的光亮中。在水泥地面上已经半是沉陷的入口旁边,有一个脚踏垫,是由皇家铸钢做成的,像一把朝上翻起的刀刃,左右镶嵌着有装饰图案的小画像柱。整个建筑显得如此宽敞,同时每个细节又那样精雕细刻。在这里,我感觉到一种宽厚的精神在呼吸着,那些当年在帝国时期曾经构想并使之充满生气的人,他们的精神在呼吸着,而且连这个现在正在思考着这一切的人也不是什么恶人了。

在我旁边,一队士兵等待着,鸦雀无声,胡子拉碴的面颊上,留着汗水干结的痕迹。靴筒上满是泥点。我的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向南面的群山,山顶已经映照在阳光下。沃凯因的上空终于露出了笑脸。在这一瞬间,我下定了决心,徒步翻过这座山脉,说着就上路了。(“再也不过隧洞了!”再说:“我有的是时间!”)随着这个决心,大地猛地一动,看样子,仿佛伴随着它,白天才来到了。而在那个另外的语言里,这“猛地一动”不也同时意味着“战斗”吗?

直到这时候,我知道的惟一山峰就是拜岑山峰,比这里的山还要略高一些。在背阴的围谷里,就是到了夏天,有时候也会看到雪景。不过,你慢慢悠悠地攀登上去,更确切地说,那是一种漫游,而且我常常和父亲一起登山漫游。到了半山腰上,我们就在一个谷仓里满是尘灰的干草上过夜,过后我的眼睛因此而肿胀得无法眺望四周。只要我们一走到一户人家附近,通常都有一条狗扑过来,主人紧随其后,一边跑着,一边又是吆喝,又是挥舞棍杖:山民从骨子里就怀疑这些来自平川的小民,因为这些人踩踏了他们的牧草,使他们的牲畜受到了惊吓,采走了他们树林里的蘑菇。等你走到近前时,他们才会和缓下来;一看见这些陌生人中有那个远近有名的木匠,自家的屋架也是出自他手,又是叫你吃熏肉和面包,又是让你喝果子酒。有一次,到了再往后就是南斯拉夫的山脊边境线上时,父亲叉开两腿站立,一只脚站在这边,另一只踩在那边,然后给我来了一次简短的演讲:“你来看看吧,我们的名字意味着什么:不是两腿叉开站立的人,而是边缘人。你哥哥是个中间人——而我们俩就是边缘人。一个柯巴尔人,既是那个用四肢爬行的人,又是那个步伐轻盈的攀登者。一个边缘人,这是一种边缘生存,却不是一个边缘形象!”

上山时,我不时地回头望那片他国之地,像出于感激之情一样。在那个与家乡如此不同的地方,没有人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人家对我提出的几个问题,无论如何不是什么狡诈的问题。通常情况下,我总是低着头,面对夏日的草地从我的下方无声无息掠过,思念着开往战争前线的哥哥,他再也听不到鸟叫了,再也看不到“路边盛开的鲜花”了。我浑身都感到,这坚持不懈的攀登使得身子骨作好了应对秋天的事情的准备,不管是服兵役还是上大学,作好了应对下一个敌手的准备。那些蜥蜴要么变换成滚动到一旁的路石,要么像鸟儿一样在灌木丛里刷刷响动。我久久感受着最后一丝人气:山村尽头一户人家门前一堆湿漉漉黑乎乎的衣服(这时,我心想着,斯洛文尼亚语中有一个独特的词语表达这样一户“尽头人家”)。然后,我就一个劲地顺着草丛里那一道道证实就是把人常常引到无路可走的野兽足迹行进。我所听到的一切是一种和谐的昆虫嗡嗡声,像一群离得越来越远的人的声音。在我背后,那片谷地沉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在尤利安山天际线上,浮现出了那三头峰,也就是南斯拉夫的群山之巅特里格拉夫峰。我身前身后无非都是荒野而已。

我又一次抄近路走去,打算走一条直道,可是由于有水阻挡的缘故,也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直道。我如此深思熟虑地开始了,又如此不假思索地赶忙奔个不停。我觉得有必要勇往直上,穿过矮木丛林,越过卵石沟槽。到了树木线上,光秃秃的山岗临近了,本来齐膝高的草丛也变得低矮和稀疏了,我看到面前是一片纹丝不动的阴云。就在同一时刻,阴云里开始电闪雷鸣了。我并非不在意,甚至害怕起来了——正好在昨天晚上,人们在旅馆里还说起一个在雷雨中丧生的人——,同时毫不犹豫地继续往上走去。我倒常常像被那危险吸住了一样,径直奔它而去,绝对不是轻率,甚或开心,而是惊慌失措,要么结结巴巴地哼着一首流行歌曲,要么就数着数。真的,这个翻山越岭的人是如此害怕,他把自己裤子发出的哗哩哗啦的响声都听成了雷声。被他在远处当成山顶石屋的建筑,一到山岗上,原来是一个战争要塞的遗迹;一个可能的栖身之地的窗户原来是要塞的射击孔。不管怎样,这个废墟给了他一块遮风避雨的地方。猛地一下,他完全平静了:他心平气和地注视着远方一片草地,四周都在下雨,惟独那块地方被大冰雹覆盖,白茫茫一片。这时,他已经精疲力竭了,目光连那远景都忘记了,在那片白茫茫的地方,看到的是一条床单放到场地上曝晒漂白。他坐在那儿就倒下了,像昏过去一样。哥哥在一次急行军后写的一封信里称这样的昏昏沉沉为“无意识睡眠”。

当我苏醒过来时,天色已经变暗了。在那些射击孔首先瞄准的南边山谷低处,星星点点地亮起灯了。我在外面雨里走上走下,然后决定留下来。在白天就要消失的时刻,要塞那些蜂房简直显得太诱人了,如同酒店的小房间一样。雾蒙蒙的东西笼罩在山岗上,就是云彩: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投身于这样一个景象里,下面的草地格外清晰,一朵朵小山花被笼罩在雾霭中,闪闪烁烁。一只老鹰飘浮在移动的云层里,翅膀一动也不动,像受伤了一样。我在碉堡里安下营,躺在一层旧报纸上,品尝着我随身带来的干粮。无论如何我今天不会再出什么事了——此时此刻,我想起了那个关于地灵15的传说,他从自己栖身的石窟里把舌头吐出来给那些神灵鬼怪看。结果他抵不住一个居心叵测的人的诱惑,最终还是被雷劈死了。

夜晚还远未降临,黄昏的轮廓只是融化成了一种越来越无形的光亮,其中惟一的轮廓就是那个蓝色的背包:“山岗上的海员背包”,这个昏昏欲睡的人感到奇怪。然后,他在冰冻的海里游了几个时辰,他四周的海都结冰了。突然间,一把指尖浮现在他的脸上,一种不会比这会儿再温暖和真实的触摸,而且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我亲爱的!”然而,当他在黑暗里睁开眼时,周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只听见越来越响的沙沙声,而且越来越近了,啪地一声,不是野兽来了,而是那个海员背包倒在地上了。

当第一缕晨曦到来之前,我就上路了,顺着山岗,一步一步地走去。我就是要这样走一走。终于又要像当年那个光着脚的孩子与父亲并肩走在田野上一样,在这夜晚的尽头,来辨别那个既意味着白天的开始,同时又意味着一切的细节,终于又要经历“生存”这个冒险了。然而事与愿违:当初,清晨淅淅沥沥的雨点,滴在路上的尘土里,溅起一个个微小的火山口,恰恰伴随着这雨点,那远古世界才让人刻骨铭心了。然而在这里,一切立刻就是那远古世界——雨水就像自古以来从黑压压的天空里倾泻,从黑黝黝的大地里直上云霄,雾霭就像从火山口里喷发出来一样,湿冷的岩石灰上加灰,匍匐的灌木给脚下设起一个个圈套,平静得连一丝风也没有——,因此,没有什么东西会形成尘土里那样的图案。再说,或许也缺少与另一个人牵手的感觉,而大地的亲近,惟有这位叙述者现在才会回味过来。然而对于那个孩子的继任者来说,当时处在那儿的山岗上是无法企及的。照这么说来,有些东西是可以重现和恢复的,更多是靠着描粗和勾画,而不是仿效和学样?这个独来独往的人,无论他怎样企盼也好,可他感受到的不是从那些尘土火山口里升起的闪光,仿佛太阳就是从这个星球里升起来似的,而是一种赤裸裸的、麻木的曙光,一切形状,甚至夜晚的形状都在其中融化了,并且压根儿就没有感觉到一个还那样遥远的太阳的存在。黎明时刻,他跌跌撞撞地跨过一块块岩石和一条条根蔓,又是发冷又是出汗,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背上湿成一团的海员背包成了越来越沉重的行军背囊。这时,他重复的不是同父亲一起走过的童年之路,而是当兵的哥哥拖着艰难的步子穿过不毛之地,去参加一场预先注定要失败的战斗;重复的不是田野之路,而是行军之道。虽然我确信向西走去,可我愤愤不平地想着,像哥哥当年一样,我似乎被遣送去东边了;虽然我明明白白地朝着自己向往的目的地走去,可我的思想抱怨我,随着每一个步子,我越来越远地离开了那个对我意味着全部的地方。这第一声旱獭警叫,与其说是冲着自己的同类,倒不如说是冲着我来的?那只雪白的山兔从草丛里尖叫着擦我身边闪过去,它不就是勾画出了一幅不可挽救的逃亡的图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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