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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姜离斩钉截铁,指着两条路线道:“不然朕为何要预备两条返京路线——王先生跟朕说过了,若是回京的时候正好赶上秋收,未免踏伤家乡田苗,就不必走蔚州了。” “啊,王先生真是体恤百姓啊!” 说起来,王振是真的很在乎他家乡田苗:因许多良田都是他的。 就在史册上,原本英宗御驾亲征出师不利,准备撤退时走的就是将领建议的东南线,此线可以避开瓦剌的大军。 但走了一半后,王振忽然想起来:不对,我家苗苗! 于是当即勒令数十万大军硬生生转弯,转成了东北线,迎敌而去不说还选了土木堡驻扎。 也先: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满朝文武已经是抑制不住的痛苦面具了。 王振,王振! 过去七年的噩梦阴影重新笼罩下来。 因皇帝方才表示他说完前不要打断他,诸臣工都憋的要死,心思灵敏的腹稿都打了几千字,就等着一会儿突突突上谏。 而且中心主旨大同小异,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陛下您得听劝啊,要是执意带着王振执行这份作战计划,臣等怕陛下您此次亲征有去无回啊! 就在他们翘首企盼皇帝那句‘朕言至此,诸卿可有异议’的时候,却听皇帝说出了下一句话。 “到时候,你们也要多听王先生的建言。” 文武百官:到时候?你们? 等等!‘你们’是什么意思?! 只见皇帝早有准备,从龙袍袖内取出一个扎着红色蝴蝶结的纸卷。 群臣眼睁睁看着陛下拆开纸卷。 纸上的字力透纸背。 站的靠前和眼神好的朝臣们,都看得出这纸上密密麻麻,大约写了上百行的东西,长度很可观。 以至于此时皇帝手里的纸卷完全展开垂下来,都垂到了皇帝的膝盖下方。 这是? 这不会是……! “咳咳。”姜离轻轻清了一下嗓子。 “下面,朕来亲自点一下,此次荣获扈从御驾亲征名额的文武官员名录。” 朝臣们:…… 姜离在朗诵前,看着面前满朝文武,忽然体会到了一句歌词—— 他们的沉默震耳欲聋。 朝堂之上,面无人色者众多。 虽然皇帝说的是:诸位随朕一起率大军出征,可是克绍箕裘,继承祖业,建立煌煌伟绩的荣耀之行! 但落在群臣耳朵里的却是—— 朕活够了,你们呢? 阎王点名 群臣们看着丹陛上的年轻天子启唇。 仿佛听到了阎罗殿的召唤。 如果系统能够带给姜离读心术之类的金手指,那么她就会感慨,群臣们的想法真是……一点儿也没错。 姜离手里拿着的是一份货真价实的死亡笔记。 这上面的名字,正是来自于为了祭祀在土木之战中阵亡文武官员与将士,景泰初年所立的显忠祠内的牌位。 就在显忠祠正殿门口还挂着一对楹联:“故老尚余哀,兵溃不堪论往事;诸公应□□,君存何必问微躯。” 多么冠冕堂皇的话。 反正要是她,是绝不会为‘君存我死’而感到安慰。 何况这可不是什么为国捐躯为万民而战,这纯粹是被人坑死。 现在,以显忠祠内的六十六个牌位为主(还是有诸如李贤等极为幸运的人,从土木堡保住了命逃回了京城),汇成了姜离手上这份长长的饱含血色的名单。 因正好又是这样一个鬼门大开的中元节,姜离是特意选了在佛前开过光的红绳系上压一压。 御驾亲征的名单,自然是先武后文。 第一个被念到的就是—— “光禄大夫左柱国英国公张辅。” 七十五岁的老英国公:…… 这一刻,饱经沙场的老将军脑海内,甚至不可抑制地走起了马灯:想他沙场征战数十年,从少年人提刀上阵,与父亲张玉一起,跟着彼时还是燕王殿下的靖难之役刀口舔血。 父亲……战死在靖难之役中。 因父亲的战死和他拼死得来的战功,太宗永乐帝一朝他已然位列侯爵。 之后,永乐年间,他为主帅出征安南,成功将安南变成了大明的交趾,这是自唐亡后数百年,交趾再次复入华夏王朝的版图! 张辅还记得,当年永乐帝是何等龙颜大悦,亲笔写下诏书昭告天下,百官奉表万民同喜。 从那日起,他就成为了大明的英国公。 那一年,他才三十三岁。 张辅记得这份荣耀,却也不曾止步在这份荣耀上。 交趾虽设立布政司,但刚归顺的那些年并不太安稳,当地将领战败,张辅再次披挂上阵,前后三平交趾,为朝廷镇守住了西南。 之后,永乐大帝五征蒙古,他也随御驾亲征了三回。 是的,说起御驾亲征这件事,老英国公一点也不陌生。还不只追随过永乐帝北征,宣德年间也曾随皇帝亲征平朱高煦的叛乱。 可以说英国公是货真价实打了一辈子的仗,从黄沙漫天的漠北,到瘴疠漫山的安南。 他从未退过。 然而此时张辅站在朝堂上,双目望着正统帝朱祁镇画的舆图—— 他原以为没有什么战争会让他畏惧。 可现在,他发自内心的胆寒,比从前任何一次大战前都要畏惧。 不只为他自己,更为二十五万无辜将士,为边关百姓,为满朝文武,以及,被眼前这位皇帝握在手里的大明! 姜离的语气顿了顿。 因为名单上下一位原本该是成国公朱勇。只是如今成国公已经领了增援的圣命,也就不必再出现在这个名单里。 但在史册上,这两位曾身经百战的铮铮老将军,都殒命于土木堡。 然而没有被点名的成国公,也完全是心乱如麻。努力从英国公依旧站的笔直的背影上汲取一点勇气。 别慌,满朝文武都在!总会劝住陛下的,总会的,是会的吧…… 只听上面皇帝继续往下念去:“泰宁侯陈瀛,平乡伯陈怀,襄城伯李珍,遂安伯陈埙,修武伯沈荣,驸马都尉井源……” 被点名的勋贵们都脸色青白,有种中元节被恶灵趴背的感觉。 陛下,难道你不知道,在你们老朱家的大明朝,我们这些人家的老祖宗靠着军功封爵后,没有因为各种原因被除爵除命,爵位能一代代稳稳传到我们多不容易吗? 现在还要把我们都拉出去打这样一场御驾亲征。 您真的有心吗? 武将点完后,位列朝堂东侧的文臣们惊恐地发现,皇帝手里的纸卷才走完不到一半。 “户部尚书,王佐。” 被点到的国家财政部长,户部王尚书面白如纸。 而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王直老尚书,听皇帝第一个点了户部尚书,心下说不上什么滋味:他是不用去了,可他完全也高兴不起来! 那就是皇帝把京城的摊子留给他了。万一皇帝真硬要亲征,让他上哪儿去筹措这二十多万人的军需? “兵部尚书于谦。” 于谦的名字出现在这上面,其实是没法跳过:御驾亲征兵部尚书肯定要去的。 毕竟户部尚书都带了,兵部尚书当然要带着的,史册上于谦因为是兵部二把手兵部侍郎,才被留下来的暂代兵部事务。 不过话说回来,于谦怎么不算是土木之变的‘阵亡朝臣’呢?出现在这份名单上,实在也是实至名归。 听皇帝点了于谦的名,三个月前才从兵部的烂摊子抽身出来的邝埜老尚书,心情极为复杂。 本来该去的—— “应该是我啊。”邝埜在心内喃喃自语道:“廷益是代我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