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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贺长霆才知他要自己操办的是什么事。 他竟要与亡妻和离,要把林姨坟冢迁出段家坟茔。 段简璧听到这个消息时,虽则震惊,并无伤心,也未回段家询问缘由,全部心思都放在了为母亲迁移新坟一事上。 段家却因此事炸开了锅。 段七爷不仅要与亡妻和离,还要休了继妻孙氏。 孙氏自然不愿意,她已年过三十,此刻被休归家,哪还能找到好归宿,在段家虽也不如意,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段家家大业大,总不会太亏了她,而且她虽是继母,只要担着这个身份,晋王和晋王妃就得尊她声“母亲”,她就是荣光的。 “你凭什么休我!”孙氏嚎啕,大骂段七爷没有良心。 段七爷不作声,锁上门,一个人在房内写休书。 孙氏拍着门哭骂了会儿,里头人无动于衷,恨道:“你死了算了!” “你现在这样子,活着跟死了有什么两样,我自跟了你,可有一日好过!如今倒好,你还要休妻!你凭什么休我!” “你不想好好过就去死!我愿意守寡,我一定给你好好守寡,你去死啊!” 孙氏嫁过来十多年了,段七爷从一开始还有些戾气,总是冷冰冰凶巴巴的,床榻之间也少有温柔,但她彼时初嫁,心中仰慕他,觉得他又冷又凶也是俊俏。 可是新婚过了没几日,他就不再理她,不再碰她,任她百般温柔讨好,他都不解风情,死气沉沉。 如此过了一年,她的心也冷透了,她第一次这般破口大骂,是在嫁过来的第二个年头上。 她骂得很难听,是个男人都忍不了,她以为段七爷会发怒,可他没有,他就是这样死气沉沉,一言不发,甚至不看她一眼,像没她这个人一般。 这之后,她的怨气再不曾压制过,不如意了就骂他。府里人也早就司空见惯,没有人来关心她为何骂人,也没有人告诫她不要骂段七爷。 日子就这样继续下来了。 她都已经破罐子破摔,打算这样过一辈子了,段七爷为何又要休妻! 她好不容易熬到有个继女做了晋王妃,好不容易有了盼头,凭什么要被扫地出门! 她不能被休! “你等着!你等着!” 孙氏去找汝南侯主持公道,哭诉:“伯兄,您要为我做主啊,他现在休了我,让我怎么活?” 汝南侯也正为这事头疼,想不出段七爷为何突然闹这出,他寂寂无闻了这么多年,为何不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 “去请七爷过来。”汝南侯决定插手管管此事。 段七爷没有再像从前一样不闻不问,闭门不出,他甫一听见传话,就跟着小厮,拖着沉重的脚步,来见汝南侯。 汝南侯屏退小厮,与段七爷在茶案两旁落座。 “七弟,若有不顺心的事,与弟妹好生商量,吵吵闹闹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土埋半截脖子了,你这时候休妻,传出去,叫人怎么说我们段家?” 汝南侯虽年长段七爷六岁,但他是武将,这些年生活也够滋润,高官厚禄,儿女成群,没什么烦心事,看上去神光焕发,比段七爷还要年轻很多。 见段七爷不说话,汝南侯有些不耐烦,看他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还有那位亡故的弟妹,她去世十三年了,大概骨头都朽成沫了,你何苦再去折腾,与一个死人过不去,非要和离?” 段七爷终于转过头看着汝南侯,神情仍然呆呆木木。 汝南侯也看着他说:“就算你恨她欺骗你,趁人之危,过去那么久了,毕竟夫妻一场,她也为你生了三个孩子,有甚过不去的。” 段七爷冷笑,病恹恹地开口:“大哥,当年,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林氏无德,林家仗势欺人,竟然勾结匪人劫掠我段家,我亲四哥,还有襁褓中的侄儿,都死在那场匪祸里,如此血海深仇,我怎还能与那林氏做夫妻?怎还能留她儿女叫我爹爹!” 汝南侯皱眉,神色有些不快,过了会儿,慢吞吞道:“当年我刚知晓真相,自然也是气愤难当,话说得狠了些,难道这么多年,你一直在记恨我?” 汝南侯眼睛眯了眯,审视地看着段七爷。 段七爷不说话,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信纸早已发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概因保存得当,那信纸虽有些陈旧,却并未破烂。 他把信放在两人中间的案上,“这是当年,大哥从匪首那里追回来的信,是林家和匪徒勾结的证据,是阿湘……林氏的字迹。” 又掏出一张纸稿,皱皱巴巴的,像是揉弃后又被人捡回来的,放在那封信的旁边,“这是孙氏的兄长,孙璠的字。” 是段七爷从灰斗里捡回来的,上面还沾着点心的碎渣,前阵子孙氏带着儿女回了趟娘家,这纸概是儿女们包点心用的。 孙璠的字迹,和那封信上的字一模一样。 十三年前,段七爷看到这封信时,并不愿意相信妻子竟为了与他结亲做出这事,但这字迹明明白白,而且若不是因这场匪祸,他和林湘绝无可能。 他本来有婚约,未婚妻是恩师的女儿,虽是小门小户,但他们也算两小无猜。他知道林湘爱慕他,时常借着闺中蜜友宗室女的便利,出入东宫,然他自知有婚约,从未对她起过别的心思。 但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匪祸,让如日中天的段家陷入了几欲灭族的困境,且那匪祸来得蹊跷,来势汹汹,去得也很快,且单单劫掠了段家,没动其他高门富户一丝一毫,像早就预谋好的。 便在段家落难之时,有人去求娶他的未婚妻,未婚妻来与他言明,需要一笔丰厚的聘金支撑师母的药石所费,想让他退婚,他便退了这桩婚约,把仅剩的私房余财给未婚妻作为补偿。 他刚刚退婚,林湘更加肆无忌惮地示好,便有了这场姻缘。 一些都太过巧合。 所以十三年前,汝南侯把这封信摆在他眼前时,他没有办法不去相信那场匪祸是有预谋的。 林湘为了嫁他,为了给他雪中送炭,做他的恩人,竟然亲手给段家制造了一场灭顶苦难。 他那时真的生了这个想法。 林湘去世后的几个月里,他依然抱着这个想法,耿耿于怀,恨着她。他不再管她生的儿女,只觉这些儿女都背着手足至亲的血债。他也没有拒绝家里人为他续娶。 可是续娶之后没几日,他发现这样并不能让他有报复的快感,反让他生出一种无法言说的愧疚。 他不再碰孙氏,突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他想过死,可是,他怕在黄泉下见到林湘。 苟活了这么多年,那份恨越来越淡,甚至那份对林湘到底勾结匪徒与否的怀疑也越来越淡。 谁料前几日,那熟悉的字迹忽然出现在房中的灰斗里。 他早就烧了一切有关林湘的东西,不可能有漏网之鱼。 故而起初他甚至恍惚地以为,林湘泉下不甘心,来找他了。 他没有丝毫迟疑地捡起那团纸,想看看上面写了什么,却见不过是一首俗不可耐的艳词,落款上还写着名字和日期。 他这才记起,孙璠曾经十分仰慕林湘,对她的诗文更是赞不绝口,凡有林湘在的地方,不论诗会还是别的场合,孙璠都会跟去。纵然孙璠很清楚,孙家门户低,不可能娶到林湘,他却不曾有一丝放弃。 段七爷从没想到,孙璠竟痴迷到了摹写林湘的字,还摹写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几乎能够以假乱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