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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娘娘,夜深了,不宜再耽搁。”赵七受晋王吩咐跟进来,见段辰这番动作,鄙夷地瞪了他一眼。 “这就去。” 段简璧示意哥哥别再相送,随赵七出门登车。 回程仍是裴宣驾牛车,贺长霆和赵七打马在前,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但前行的两马与后行的牛车之间,总似有一道沟壑在扩张蔓延,越来越宽,越来越深。 至王府门口,贺长霆下马,却并没往牛车前去,只是看着裴宣撩起帷帐接王妃下车,他们并无肢体碰触,只有一瞬对上了目光。 贺长霆离得远,不知那目光里有什么情绪,但见王妃下车后径直进门,路过他身旁,没有投来一片余光。 几人进门,各有归处。贺长霆站在岔路口,看着王妃孤身朝玉泽院去。 今夜,发生了太多事。 裴宣为了王妃,与他拔刀相向,他能理解裴宣对王妃的情意,却也诧异,裴宣对他的防备和戒心,竟如此深重,重到怀疑他真的会不顾王妃死活针对段辰。 还有段辰,果然不是十三年前的故人,他九岁那年砍在他左臂的伤疤,足有一拃长,绝不会消失不见。这个自称段辰的人,到底是什么人,为何竟有段辰离家时穿的衣裳,真正的段辰,是否也和段昱一样,早就埋骨异乡,只剩了那身衣裳? 堪破段辰身份有假那一瞬间,他确实不管不顾,只想逼问出那人到底是谁,可王妃义无反顾地扑了上去,她坚信那是她的亲哥哥,唯一存活在世上,离散十三年终得团聚的嫡亲哥哥。 她曾在菩萨面前磕头,祈求哥哥们平安。大概在天不下雨时,也曾盼着哥哥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挑水灌田,分担她的乏累,在老鼠咬破她衣裳,追又追不到时,盼着哥哥帮她截住那作恶的老鼠,一脚踩死它。 她不在乎这个天下谁做主,只想安安稳稳,团团圆圆地生活。 在那篝火前,她偎着姨母,抱着兔子,塞了满满一嘴的烤肉,看得出来,她很开心,很满足,若不是他去了,她今夜本该有一场圆圆满满的美梦。 可他要去告诉她,而今院子里住着的那个段辰,不是她盼了许多年的哥哥,她两位嫡亲哥哥,很可能都已不在人世了么? 他一定要打碎她团圆美梦么? 今夜,裴宣为她费了很大心思,打野味,抓兔子,篝火团聚,她也很乐在其中,他已经扫了她的兴致,难道还要再去告诉她一个残忍的真相? 贺长霆又在岔路口站了会儿,始终望着玉泽院方向,抬起脚步想回书房,步子却跨到了去玉泽院的方向,走出一段,停顿片刻,折向书房。 进门,听得一阵铃铛响,见是一只黑乎乎的小狗随着他脚步跑了进来。 是他送与王妃,又被退回来的拂林犬。 一直是小厮养着的,赵七得空爱逗玩,因此这小狗总爱往他这院子里跑。 “小东西,还不睡,是不是等着我呢?” 赵七端了温水和细布进来要为晋王处理伤口,看见小狗,笑着说了句。 “放着吧,我自己来。”贺长霆漠然说道。 赵七听出王爷心情不佳,看看他右手臂,心里骂裴宣下手狠,竟剌了这么长一道伤口,面上却什么也没敢说,放下盆子和细布,试探地问:“要不请王妃娘娘来?属下笨手笨脚,怕再弄疼王爷您。” 贺长霆愣了片刻,摇头,“小伤而已,死不了。” 他的王妃自始至终没有询问过他的伤势,更不曾露出一丁点要替他包扎伤口的意思,他也不想勉强她。 只是小伤罢了,稍加清洗,涂上金创药,好得很快,她不闻不问,也没什么。 贺长霆将细布打湿,去擦手臂上的血渍。 赵七没再往前凑,正欲离开,见小狗在脚边围着他打转,脖颈里挂着的铃铛叮当作响,好不欢快。 赵七捏着小狗脖子把它提起来,放在自己手臂上,摸摸它脑袋,看向晋王:“王爷,它现在可乖了,会帮我找东西呢。” 贺长霆抬眼看看那小狗,兴趣索然地“嗯”了声,摆手屏退赵七。 赵七边走边逗玩小狗,嘴里嘟哝:“这不比兔子可爱,也不知道王妃娘娘咋想的,这么可爱的小狗不养,抱着一只连叫都不会叫的兔子不撒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贺长霆怔怔地看着夜色,那兔子是裴宣抓来给她的吧,她好像真的很喜欢? 过了会儿,他收回目光,静静看着手臂上的伤口。 她竟如此不在乎他么? 那只贡犬,他放弃狩猎大赛头筹才得来的奖赏,竟比不过裴宣抓来的一只野兔么? 贺长霆呆坐了会儿,寻出一坛酒,喝了几口,剩下的浇在伤口上。他右手攥成了拳头,面色却未露分毫痛楚,待将手臂上的血渍冲洗干净,也未用金创药。 不知是伤口疼痛还是怎样,夜色虽已深重,贺长霆却无睡意,枯枯坐着,心中总不能清净,一时想到段简璧饮尽避子药的决绝,一时又想到她护着裴宣时的热烈,还有那幅篝火旁的圆满景象。 她和姨母、哥哥,还有裴宣,相亲相爱,其乐融融,而他,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外人。 ··· 玉泽院内,段简璧漱洗过,躺在层层递深、有如山洞般的拨步床上,望着床顶的花幔发呆。 这床是她成婚时伯父特意为她订做的,概也是姨母求来的。大婚亲迎前两日,女方娘家人要到新房来铺百子帐,还要安置一些女方婚后需用的家具,也算是嫁妆的一部分。这拨步床就是那时摆进来的。 自成婚至今,她都是一个人睡在这张床上,起初还有些害怕,习惯之后,反而喜欢一个人窝在这样一个封闭的小空间里。 但她应该很快就要离开了。 虽然早知她和晋王要断,也知晋王许诺裴宣什么,但她并未真正答应过裴宣跟他走。今日,她明确地答应他了。 裴宣对她很用心,她也想要一个用心对她的人。 段简璧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触摸着床头凭栏上雕绘的喜鹊成双、百子千孙图,细细算来,成婚至今已有七个月之久,这张床崭新如初。 洞·房·夜,她举着喜扇,独自在这里坐到天明,虽然辛苦,她却满怀希冀,毕竟,哪个未出阁的姑娘不曾期盼过一桩好姻缘呢? 天不遂人愿,这桩姻缘既不能圆满,早日了断也是好的。 或许,她也能早日像今夜一样,和姨母、哥哥,还有用心对她的人,团团圆圆。 段简璧睡的晚,第二日起得也有些晚,日头已经很高了,能听见隔壁濮王府热热闹闹的人声。 濮王婚期临近,府邸内正热火朝天地修缮布置,一切有礼部操持,不似寻常百姓一家成亲百家忙,五服之内的亲戚都要前去帮忙。 段简璧梳洗妥当,还是打算到濮王府去一趟,她现在毕竟还是晋王妃,濮王叫她一句嫂嫂,她应当去露个面。 行至府门,刚转过影壁,撞上了晋王,他一身玄色常服,似刚刚从外面回来。 段简璧施礼,礼毕,再没一句话,侧身低首站在一旁,等晋王过去。 贺长霆却站在她面前不动,看着她黑乎乎的脑袋,问:“可用过早食了?” 段简璧点头。 贺长霆道:“我还未用。” 段简璧不说话,这事好像与她没有什么关系,他后来一直都是单独在书房用饭,两不相干。 “刚刚,我去见了段明函。” 这话终于引得段简璧抬头看他,“我哥哥找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