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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靳千户双赚鹊桥仙 刘大娘三犯江儿水 (第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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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次日早饭以后,那老人领着个四十余岁的女人,说是雇的养娘,石氏看去,甚是伶俐。那女人把石氏估看了一会,那老人就去叫了一乘轿来。石氏谢了通幽、通微并老道姑,到殿上拜别神圣,欢天喜地,上轿而去。因有男女二人跟着步行,这轿夫就不能赶路,直至日落方到关口,下了一只吴江船,连夜开去。那老人家自在八尺内歇宿,石氏自同养娘在船,甚是适意。走了两日,石氏暗忖,关上到吴江不满三百里,丈夫常说,好风只一日夜就到,怎还不见到来?到了次日早辰,开了一扇吊闼,偷看岸上,只见一带市集甚是热闹,摇至尽处,见一座营房,粉额大书“望亭”二字,这边写着“下至苏州府阊门五十里”。那边写着“上至无锡县锡山驿四十里”,不觉大惊道:“怎么要过苏州无锡起来?”连忙叫那老家人进来盘问,那老人道:“谁是匡相公家人?对你实说了罢,我是扬州教坊。”指着那养娘道:“他就是我家的妈妈。那一个假姓匡的,说你是生没影儿的娘,滴露宫道姑在水里捞起来,原要卖下水去的,我妈妈用了八十两银子讨你回去接客,要你到吴江去做甚?”石氏被他这几句话吓得目瞪口呆,暗想:若一惊慌哭喊,他们便要疑防。反自淡淡的说道:“就要卖我下水,也该说明,怎瞒得人铁桶?”那乌龟欢喜道:“这都是那道姑不是。也是你的造化,投着咱们这一分忠厚人家!”那虔婆道:“你有这姿色,到我家中学会了些歌唱,怕不名重一时?到那时来往都是些王孙公子,朝朝寒食,夜夜元宵,你还感激那道姑不尽哩!”石氏听了如万箭攒心,只得假作欢颜,想要乘个空儿投河自尽,那知乌龟、鸨子是世上第一等精灵不过的东西,鉴貌辨色,早已猜透了九分,昼夜防闲,休想有一毫空缝。石氏暗算:且到起船之时,也似前番一样,乘其不备便了。

隔了几日,已到扬州,龟子跳起身,老鸨开了舱门,扶着石氏上来。石氏一看,见这船直歇在水墙门下,门内跑出许多粉头,上船迎接,石氏急要转身,左手却被老鸨一把扯定,右边又紧紧的帮着那个乌龟,无隙可乘,早被那些粉头搀的搀、扶的扶,拥入墙门去了。一进了门,那老鸨坐了中堂,众粉头铺下红毡,簇拥着石氏行礼。石氏此时一腔冤愤只得发泄出来,大骂无休,痛哭不止。老鸨冷笑了一声,吩咐剥脱衣裙,拿过马鞭,一上手抽有一二百鞭子,道:“先给你下马威儿!你拿老娘当着甚么人哩!”那知石氏在江边浪里冻伤饿损,气竭神疲,此时正待发作,又凑着这顿毒打,伤重病发,卧床不起。老鸨延医诊治,都说是九死一生。直医至岁底才有起色,令粉头百般哄劝,石氏总不发一言。

挨到二月初间,再行拷逼,拷过复劝,劝过复拷,约摸拷过了十数回,下半身已是寸节寸伤,石氏安心就死,终无一言。老鸨愁闷,终朝叹气,一日向石氏哀告道:“我家许多女儿,就是三二十两银子讨来的,每日也有一两五钱的进帐;你是费了我八十两元丝银子的,全靠你养家活口哩。你不知道我们门户人家的苦处,上面要答应官府,下面要派办差摇,衙门里书房差役,街坊上总甲排年,合那些罡神泥鬼、掮鹰放鹞的人,那一个不要来分使几个钱儿,就是蔑客、架儿,每年间也要陪些茶酒润润他的喉管。转眼端阳佳节,道士来送朱符,闲汉来插蒲榴艾叶,那一件不是银钱?我因家中没有出色的女儿,赚不起大主钱财,故此远至杭州,拚着大本钱,讨你回来做棵摇钱树儿。如今添了人口,费了本钱,五六个月来了,没得你分毫进益,每日倒贴你药钱、炭钱、郎中的轿钱、谢仪钱,弄得我仓中无米、灶下无柴,店帐家家挂到,嫖客渐渐怕来,众女儿衣服首饰堪堪当尽,再歇几天,只好打入孤老院去了,谁来嫖你?灶君皇帝一日早晚两堂追比,那开门七件事儿谁肯放松一点,你叫我怎生挨得?我这一家性命生生的都要断送在你手里,可不伤心死也!”老鸨说到苦处,竟认真号哭起来。石氏方才开口说道:“我是好人家儿女,岂肯做这污辱之事。你若要偿还身价,只须送我到吴江,寻着文素臣相公,这银子自有着落。若恨我费掉你的银钱,这也是前世孽帐,惟命一条,随你处置的了!”说罢也痛哭不已。老鸨无奈,只得再令众粉头环绕哭跪,百般哀劝,石氏誓死不从,又打了几顿毒棒。石氏甘心受苦,绝不回心,老鸨只得又缓了下去。

到了五月里边,忽然一个粉头通信与石氏道:“娘因劝你不转,只得打发人往吴江请文素臣相公,问你有甚信物带去,方不费口。”石氏好不欢喜,答道:“信物是没有,只消说是刘大郎的妻子石氏,是刘璇姑的嫡亲嫂子,先前住在西湖昭庆寺后,开过糕饼店,文相公曾在我家住过几日,还寄一部算书来给璇姑看的。这便是的确凭信。”粉头去了一会,走来说:“人是起身去了,不知那文相公可有一捧银子哩?”石氏忙问要多少银子,粉头道:“娘是还想要多,姊妹们劝说,才只得讨得一百两整数。”石氏暗忖:文相公相与极多,想还易措。等了十余日,杳无音信,又疑惑起来,问那粉头:“系前日所言莫非谎我,怎这许多时绝无消息?”粉头道:“我谎你则甚,娘不是在那里心焦哩?”石氏因留心察看老鸨颜色,真个像有心事,又常叫粉头们说时辰,起那大安流连的小六壬课儿,卜问行人,石氏愈加信了;但怕素臣不在家中,又甚忧虑。

一日早起,见一个粉头拿着一张纸儿向石氏一扬,说道:“姐姐,恭喜,文相公就到了。”石氏认是素臣的回字,忙招到房中,取过一看,却是一张课帖,上写着“六月初十日占行人”,中间点着卦爻,后面批着道:“白虎文书爻动,行人已在路上,巳午两日必到。”石氏轮算,就在明日了,问那粉头道:“这起课的向来可准?”粉头道:“这是吴铁口,百断百灵的!”口里说着,如飞拿到老鸨房中去了。此时石氏一心一念望着素臣,夜里风吹草动都疑心是吴江人。到次日,整整的盼了一日,焦闷异常,到得一更以后,合家俱睡,石氏在床,兀是侧耳静听,忽闻剥啄之声,心里一惊,听着龟子接应,起去开水墙门,便悄悄坐将起来。同睡的一个粉头失惊条怪的直竖起道:“姐姐又怎么哩?”石氏道:“我不怎么,外面有人叩门,怕是吴江人哩。”那粉头方始放心,扯着石氏一双臂膊,也坐起谛听。只听见龟子进来回头道:“忒也刁难人,那文相公说脸上不好看,不肯上来,要你同刘姐儿到船上去照一照面,问明白了话,明日就兑银子,也是夜里下船。你说叫人不要生气,许多王孙公子成日住在我家,希罕你什么文相公武相公?”那虔婆道:“休得胡说,他与刘姐儿是亲戚,只认他已经接客,不好明到我家,怎把嫖客来比并他?”石氏听到那里,泪如泉涌,暗忖:文相公怎也信我不过?又想道:“这是啥仔所在,却也怪他不得。他是明理之人,我去哭诉,他自能相谅。”一面穿着衣裙,那老鸨已来敲门,隔壁又述了一遍,石氏接应着,连忙开门出来。龟子提灯笼,老鸨搀扶着,从水墙门马头走上船来。船中灯烛辉煌,船头上家人连声请石氏进舱。老鸨打个照会,把手一放,跨下船去,船家在顶蓬上把篙子撑开,用得力猛,船势一侧,恰遇上流一只大船直戗过来,拦腰一撞,这船便直掀过来。石氏正待进舱,立脚不住,一交跌倒,倒撞人河去了。正是:

亡羊自向屠门入,脱兔翻从虎口生。

总评:

单谋数语,俊爽可喜,其计亦直捷省便,不负其名。靳仁抚掌称善,俨若行军者然。且与魏道变色而言,更居然以草窃自处矣。浅率矜躁于此,可决其败。况璇姑以贵摄之不至,而其妻乃不摄自至乎?《左传》纪事每于闲处,冷着一笔,即为终身蓍蔡。书中屡用其意,于此聊以指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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