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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帝靠拢几步, 说了声,“太子醒了便好。” 殷姝循着声线抬眼望去,竟见辛帝面色无该有的忧切。 眸光一转,不经意落至顾缨面上,殷姝更觉透着些诡谲的不对劲来。 与方才在外面之时,揣着心事的面色不同,眼下更是隐晦深沉的莫测。 顾缨见着太子之后, 能如此在腹中计量何种计谋是为正常不过,可为何太子的父亲——辛帝亦为如此? 父亲亦不忧心自己的儿子吗? 馥郁的药味涩鼻,殷姝颤了下蝶翼掀起眼皮朝架子床望去, 却毫无防备又是跌进姜宴卿那双深如寒渊的墨玉瞳眸里。 清迥发亮,饶是殷姝忧心如焚, 也不禁察觉一丝异样来。 这眼神,似不像病如膏肓的模样…… 可视线再触及其无一丝血色的俊面, 殷姝迅疾否定自己方才的臆想。 她挪着小碎步悄悄移近,想离那架子床近一些,却不甚又被身侧赫然掠出身形的顾缨挡住。 他竟又故意与她使绊子! 偏生自己身形较之面前的几人来,确实瘦弱矮小几分,她再循不得一丝缝隙钻过这一堵铁墙。 殿外的雨如天河决堤奔涌,自房檐坠在地面都能听见迸溅的脆响, 纷至沓来。在这铺天盖地声中, 闻顾缨缓缓道。 “太子殿下安然苏醒, 陛下总算可安心了。” 话虽朝辛帝说着, 可顾缨一双寒眸却直直囚着倚靠于架子床上的太子。 默了片刻,辛帝道:“既太子已无碍, 今日天色已晚,众爱卿便散了吧。” “陛下。” 话音刚落下,便闻顾缨叫住了欲起脚离开的辛帝,道:“眼下还有一事。” 顾缨眸光微一瞥身后,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既太子已醒,这小太监亦在此处,不如便当面对峙个清楚。 姜宴卿的意图绝不仅为一家西厂,今日这将东厂打入深渊的机会送至他嘴边,他倒要看看,姜宴卿是要护了东厂还是一把毁了它。 平静湖水被击以一记巨石,激起阵阵涟漪。 不乏有人意会顾缨之意,欲小声附和,但又顾及太子抱恙,不敢贸然出言。 香炉暖香氤氲,和着涩意的中药味一并尽数萦绕,姜宴卿沉沉咳了几声,道:“顾督主是想问昨夜东宫遇刺时,殷小督主是否在场?” 低哑的声线便如清澈凉润的雪水被滔滔的岩浆淌过吞噬过。 暖暖明灯流转辉映中,偌大的殿内,人群中还尚未换下朝服的几人面色更是古怪纷呈。 似未想到,太子竟这般的直截了当。 他们也曾有闻这当朝太子常年卧病,不宜走动,因此不少朝中新贵对这太子是闻名而从未见其人。 今日见了,确如传闻中的痼疾缠身的福薄命短模样,可与想象中的羸弱无能有些不一样的是,那双眸里,透着的是些霸道和贵气。 这气度与生俱来,更是携着些上位者的逼仄威压,就是在一个如此病疾缠身之人身上亦体现的淋漓。 他们噤住声,视线在顾缨和太子身上来回巡梭,最后又落及太子身上,待着他接下来如何作答。 空气中冷寂稍许,只闻姜宴卿又是咳嗽几声,闷哼震着胸腔,似是要将内腑都要咳出来一般。 刘德全在一旁涩着脸急道:“殿下还是躺下歇息吧。” “咳咳!” 只见姜宴卿微摇了摇头,泼了墨似的一双瞳眸不咸不淡看着顾缨,缓缓道:“顾督主这般想知道答案,孤趁着几日便索性说个清楚。” 话说到此处,诡谲的气氛更是冻凝三分,姜宴卿视线微一掠众人面色,道。 “昨夜东宫遇刺时,殷小督主并不在场。” 此话一出,顾缨眼中霎时似聚了寒冰一般,未得到想要的答案,他微冷笑一声,紧紧囚着塌上的男子。 怪诞的逼仄威压自两人身上传出,两位年轻的男子皆是俊美绝伦,如此一冰冷一温润,直直对峙良久,终是顾缨率先移开了视线。 “竟是我误会殷小督主了。” 姜宴卿将顾缨面上的异色看得清楚,待幽眸落及顾缨身后被遮掩的那道纤薄身影时,微顿了一瞬,转而道。 “既如此,顾督主不如向小督主道个歉?” 话音一落,掷地无声。沙哑的嗓音看似无力平淡,可却氲着惊天骇地的压迫来。 没人能想到太子竟要权倾朝野的西厂当着辛帝的面朝东厂致歉! 两厂之争素来水深火热,说是恨不得将对方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在朝中风风雨雨争宠暗斗多年,怎会率先示弱认输。 更遑论当着这天子这一众臣子的面? 人群中有几人埋下头来,不敢表态。 正僵持着,忽地被殿门端着汤药进来的小宫女打破。 宫女迈着疾步进来,恰撞见这等场面,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愣着干什么?”辛帝朝小宫女喝了声,却见人清秀白净,长得有几分颜色。 腹中邪火幽回,又起了些异样的心思,但念及此即乃太子东宫,自昨日起自己那处是空有心而力不足!甚至是昂扬不得—— 思及此,辛帝愈发气燥,将火撒在那小宫女身上,“还不快滚过来服侍太子将药饮下?!” “是是!” 小宫女被骇得肩膀一颤,不敢耽搁,连朝那架子床的方向行去。 可即接近一步时,她便犯了难,太子不让任何人近身! 圣命难违,宫女脸色白了又白,自己上前一步是死,不上前亦是死…… 刘德全审时度势,接了那药碗,亦是有些不敢喂自家主子将这碗里浓稠的药服下。 毕竟以往,太子可皆是将药给尽数倒个干净。 额上的冷汗细密凝聚成珠,闻辛帝道:“今日天色已晚,太子,朕便先走了。” 说罢,姜执辛拂袖跨出殿门,殿内群臣面面相觑,似也明白自己隐隐期待的场面不了了之,也便说着:“殿下好生静养,臣等告退。” 姜宴卿微微颔首,眼神示意刘德全相送。 人影散去,恢宏富奢的寝殿便又恢复了往日的肃穆幽寂。 殷姝想上前问他的情况,但顾及顾缨还留在此处,她不敢乱动。 久久静默,闻头顶传来那道暗哑的嗓音。 “顾督主还不走?” 顾缨笑了一声,道:“臣忧心殿下这病,到底是什么来头,能如此折磨殿下。” 言辞恳切的话却怎么听来都暗含锐芒,其中之意分明是在刺怼试探那病症。 殷姝眨了几下眼,微一愣,接着闻姜宴卿不急不缓道:“顾督主倒是有心了。” 顾缨又道:“倒是太子殿下您足智多谋、弄权有术,可偏偏被这顽疾缠了身。” 满腹的试探却被男子面上淡漠岑寂的低笑尽数击溃,与想象中被勘破玄机的怔惶尽数相悖,姜宴卿脸上无一丝一毫的破绽。 顾缨眯了眯眼,鹰眸紧紧囚着姜宴卿,不放过其掠闪过一丝一毫的情绪。 “看来顾督主是怀疑了?” 顿了片刻,又闻姜宴卿淡声道:“既是如此,不如孤允你上前亲自号个脉?” 云淡风轻的话落下的一瞬间,殷姝心却跟着颤了一分,允顾缨近身,万一他饲机下毒手怎么办?! “轰隆隆”一声,惊雷咆哮翻滚,巨蟒般的闪电在一瞬间笼上亮如白昼。 殷姝捏紧了手心,已做好了若顾缨上前,她也像方才他待自己那般一把将他拉扯开的准备。 岂料等了许久,却也未见顾缨有所动作。 殷姝循着他的身影将视线落及他脸上,只瞧见他那张阴柔面上的阴翳比这惊雷还要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