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族小说

第三卷 滕大尹鬼断家私 (第3/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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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行乐图是倪太守八十一岁上与小孩子做周岁时,预先做下的。古人云知子莫若父,信不虚也。滕大尹最有机变的人看见开着许多金银,未免垂涎之意,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差人"密拿倪善继来见我上自有话说。"却说倪善继独占家私心满意足,日日在家中快乐了忽见县差奉着手批拘唤二时刻不容停留。善继推阻不得,只得相随到县。正直大尹升堂理事个差人禀道:"倪善继已拿到了"大尹唤到案前,问道:"你就是倪太守的长子么?"善继应道:"小人正是,"大尹道:"你庶母梅氏有状告你下说你逐母逐弟,占产占房,此事真么?"倪善继道:"庶弟善述在小人身边,从幼抚养大的。近日他母子自要分居一小人并不曾逐他。其家财一节上都是父亲临终亲笔分析定的小人并不敢有违。"大尹道:"你父亲亲笔在那里?"善继道:"见在家中容小人取来呈览。"大尹道:"他状词内告有家财万贯,非同小可;遗笔真伪,也未可知个念你是缙绅之后,且不难为你上明日可唤齐梅氏母子,我亲到你家查阅家私若厚薄果然不均,自有公道,难以私情而论。"喝教皂快押出善继就去拘集梅氏母子,明日一同听审人公差得了善继的东道,放他回家去讫,自往东庄拘人去了。

再说善继听见官府口气利害好生惊恐。论起家私,其实全未分析,单单持着父亲分关执照,千钧之力,须要亲族见证方好,连夜将银两分送三党亲长二嘱托他次早都到家来。若官府问及遗笔一事只求他同声相助。这伙三党之亲自从倪太守亡后从不曾见善继一盘一盒一岁时也不曾酒杯相及。今日大块银子送来,正是闲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各各暗笑,落得受了买东西吃明日见官,旁观动静,再作区处,时人有诗云:休嫌庶母妄兴词自是为兄意太私。

今日将银买三党人何如匹绢赠孤儿?

且说梅氏见县差拘唤,已知县主与他做主。过了一夜,次日侵早,母子二人先到县中去见滕大尹,大尹道:"怜你孤儿寡妇二自然该替你说法。但闻得善继执得有亡父亲笔分关,这怎么处?"梅氏道:"分关虽写得有下却是保全孩子之计,非出亡夫本心了恩相只看家私簿上数目,自然明白。"大尹道:"常言道清官难断家事又我如今管你母子一生衣食充足,你也休做十分大望。"梅氏谢道:"若得免于饥寒足矣岂望与善继同作富家郎乎?"滕大尹分付梅氏母子:"先到善继家伺候下"倪善继早已打扫厅堂堂上设一把虎皮交椅,焚起一炉好香了一面催请亲族:"早来守候,"梅氏和善述到来,见十亲九眷都在眼前一一相见了,也不免说几句求情的话儿几善继虽然一肚子恼怒,此时也不好发泄向各各暗自打点见官的说话,等不多时,只听得远远喝道之声个料是县主来了。善继整顿衣帽迎接;亲族中了年长知事的,准备上前见官;其幼辈怕事的,都站在照壁背后张望,打探消耗只见一对对执事两班排立,后面青罗伞下,盖着有才有智的滕大尹上到得倪家门首,执事跪下,么喝一声,梅氏和倪家兄弟都一齐跪下来迎接,门子喝声:"起去!"轿夫停了五山屏风轿子了滕大尹不慌不忙踱下轿来,将欲进门,忽然对着空中连连打恭,口里应对,恰像有主人相迎的一般,众人都吃惊,看他做甚模样,只见滕大尹一路揖让,直到堂中,连作数揖,口中叙许多寒温的言语二先向朝南的虎皮交椅上打个恭恰像有人看坐的一般,连忙转身一就拖一把交椅,朝北主位排下;又向空再三谦让几方才上坐。众人看他见神见鬼的模样几不敢上前,都两旁站立呆看只见滕大尹在上坐拱揖,开谈道:"令夫人将家产事告到晚生手里,此事端的如何?"说罢口便作倾听之状。良久,乃摇首吐舌道:"长公子太不良了,"静听一会,又自说道:"教次公子何以存活?"停一会,又说道:"右偏小屋,有何活计?"又连声道:"领教,领教。"又停一时,说道:"这项也交付次公子?晚生都领命了一"少停又拱揖道:"晚生怎敢当此厚惠?"推逊了多时儿又道:"既承尊命恳切晚生勉领,便给批照与次公子收执了"乃起身,又连作数揖,口称:"晚生便去。"众人都看得呆了,只见滕大尹立起身来,东看西看,问道:"倪爷那里去了?"门子禀道:"没见什么倪爷,"滕大尹道"有些怪事?"唤善继问道:"方才令尊老先生亲在门外相迎,与我对坐了,讲这半日说话,你们谅必都听见的。"善继道:"小人不曾听见一"滕大尹道:"方才长长的身儿,瘦瘦的脸儿,高颧骨,细眼睛长眉大耳,朗朗的三牙须,银也似白的,纱帽皂靴口红袍金带,可是倪老先生模样么?"唬得众人一身冷汗上都跪下道:"正是他生前模样,"大尹道:"如何忽然不见了?他说家中有两处大厅堂,又东边旧存下一所小屋个可是有的?"善继也不敢隐瞒,只得承认道:"有的。"大尹道:"且到东边小屋去一看,自有话说。"众人见大尹半日自言自语,说得活龙活现,分明是倪太守模样,都信道倪太守真个出现了一人人吐舌,个个惊心。谁知都是滕大尹的巧言,他是看了行乐图,照依小像说来,何曾有半句是真话!有诗为证:圣贤自是空题目,唯有鬼神不敢触。

若非大尹假装词只逆子如何肯心服?

倪善继引路儿众人随着大尹,来到东偏旧屋内这旧屋是倪太守未得第时所居个自从造了大厅大堂,把旧屋空着儿只做个仓厅,堆积些零碎米麦在内了留下一房家人。看见大尹前后走了一遍一到正屋中坐下,向善继道:"你父亲果是有灵家中事体,备细与我说了下教我主张,这所旧宅子与善述二你意下如何?"善继叩头道:"但凭恩台明断了"大尹讨家私簿子细细看了个连声道:"也好个大家事儿"看到后面遗笔分关,大笑道:"你家老先生自家写定的方才却又在我面前,说善继许多不是,这个老先儿也是没主意的二"唤倪善继过来,"既然分关写定,这些田园帐目,一一给你口善述不许妄争。"梅氏暗暗叫苦人方欲上前哀求。只见大尹又道:"这旧屋判与善述上此屋中之所有,善继也不许妄争下"善继想道:"这屋内破家破火二不直甚事。便堆下些米麦儿一月前都粜得七八了,存不多儿,我也勾便宜了。"便连连答应道:"恩台所断极明,"大尹道:"你两人一言为定,各无翻悔。众人既是亲族几都来做个证见。方才倪老先生当面嘱付说:此屋左壁下个埋银五千两,作五坛,当与次儿,"善继不信,禀道:"若果然有此,即使万金,亦是兄弟的,小人并不敢争执。"大尹道:"你就争执时儿我也不准。"便教手下讨锄头、铁锹等器,梅氏母子作眼,率领民壮,往东壁下掘开墙基,果然埋下五个大坛上发起来时,坛中满满的,都是光银子。把一坛银子上秤称时算来该是六十二斤半,刚刚一千两足数众人看见,无不惊讶。善继益发信真了:"若非父亲阴灵出现面诉县主,这个藏银,我们尚且不知个县主那里知道?"只见滕大尹教把五坛银子一字儿摆在自家面前,又分付梅氏道:"右壁还有五坛人亦是五千之数。更有一坛金子,方才倪老先生有命,送我作酬谢之意我不敢当,他再三相强我只得领了。"梅氏同善述叩头说道:"左壁五千儿已出望外;若右壁更有个敢不依先人之命。"大尹道:"我何以知之?据你家老先生是恁般说了想不是虚话。"再教人发掘西壁,果然六个大坛,五坛是银,一坛是金。善继看着许多黄白之物,眼里都放出火来,恨不得抢他一锭;只是有言在前,一字也不敢开口。滕大尹写个照帖,给予善继为照,就将这房家人判与善述母子,梅氏同善述不胜之喜,一同叩头拜谢,善继满肚不乐,也只得磕几个头勉强说句"多谢恩台主张"大尹判几条封皮,将一坛金子封了口放在自己轿前,抬回衙内,落得受用。众人都认道真个倪太守许下酬谢他的反以为理之当然,那个敢道个"不"字只这正叫做鹬蚌相持,渔人得利,若是倪善继存心忠厚,兄弟和睦只肯将家私平等分析,这千两黄金,弟兄大家该五百两,怎到得滕大尹之手?白白里作成了别人,自己还讨得气闷,又加个不孝不弟之名,千算万计,何曾算计得他人只算计得自家而已!

闲话休题了再说梅氏母子次日又到县拜谢滕大尹个大尹已将行乐图取去遗笔了重新裱过,给还梅氏收领向梅氏母子方悟行乐图上,一手指地,乃指地下所藏之金银也,此时有了这十坛银子,一般置买田园,遂成富室。后来善述娶妻,连生三子,读书成名。倪氏门中一只有这一枝极盛。善继两个儿子,都好游荡,家业耗废。善继死后儿两所大宅子都卖与叔叔善述管业,里中凡晓得倪家之事本末的人无不以为天报云。诗曰:从来天道有何私,堪笑倪郎心太痴;忍以嫡兄欺庶母,却教死父算生儿。

轴中藏字非无意壁下埋金属有司;何似存些公道好,不生争竞不兴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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